“别去，别去，”被绑在木柱上的女子轻轻地摇着头，低声地向面前的人哀求着什么。面前的人转过身去，留给女子坚决的背影，“回来，你回来啊，不！”声嘶力竭的哭喊依旧唤不回背影的主人。

那背影倒下了。

“不要！”在噩梦中惊醒的柳絮从床上弹了起来。

悲痛、无奈的复杂情绪在她的胸膛中翻涌，泪漫上了她的眼，她很熟练的把右手向后摸，拿到了抽纸，擦掉了眼泪，把纸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又用左手在床里面堆着的一堆娃娃中随便抓住了一个，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

她抱了没一会儿就放开了，这噩梦她做了五年，每天都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哭喊，以及那不变的背影。

第一次噩梦惊醒后，她缓了很久，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打开手机，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

柳絮下了床，走到靠窗的书桌边，拉开了窗帘，春日的阳光从屋外洒了进来，推开了窗户，春天的热闹就溢到了屋内。

一群归燕在天空中飞翔，发出清脆的鸟鸣。

一只归燕离开燕群，穿过树的层层枝桠，落到了柳絮卧室的窗边。

归燕向屋子里看去，看见洗漱完毕的柳絮穿着休闲装坐在床尾上，那个沾上了阳光的半角。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闭着眼，仰着头，沐浴着春日暖阳。

阳光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光，连同她左手腕上的手串一起。

她睁开了眼，看见了窗户边的归燕。她站起来，走了过去，随手抽出书桌上亚克力材质笔筒里的一支笔，用笔轻轻地戳了戳它。

“好久不见。”

回答她的声音远在千里之外，她听不见。

她听见的，只是小鸟的沉默。

她放下了笔，然后把食指伸向了它，它很信赖的抓住了柳絮的手指。

看着这只除了冬天，每天都会出现在她的窗前的小鸟，柳絮问它：“去年冬天去了哪里呀？”

小鸟不回答，或者说，这只小鸟从来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柳絮停了一会儿，好像在等待回答，然后她又问：“有遇到新的朋友吗？”

她自顾自的说，好像也不在乎这只鸟能不能回答她。

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忽然响了，小鸟在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松开了柳絮的食指，飞向了窗外。

对于它突然的离开，柳絮早已习以为常。她自然的收回右手，然后把右手伸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开一看，发现消息来源是一个快递软件。

一个剧本杀的店铺给她发了消息。

信息大意就是她作为曾经光顾过他们家的客户，很幸运的被抽中了玩一次免费的剧本杀。这是一个悬疑本，略带恐怖元素，背景是西欧的中世纪。

地点在C城的一座古堡里。

柳絮想起那次陪好朋友房小雨玩的剧本杀，剧本挺有意思的，不过这个古堡剧本杀要玩七天，作为医生的柳絮自认没有那个时间。

所以她回复到：不好意思，我并不想去。

店家：古堡那边已经给您发了邀请函的包裹了，里面还夹带着古堡的照片，看看吧。这边估计包裹就要到了，您再考虑一下吧，这是免费的，而且那是座真的古堡。剧本也很有意思。

柳絮刚看完店家给她发的消息，就接到了一个备注了快递的电话。“喂，是柳小姐吗？您的快递到了。方便出来拿一下吗？”

“哦，好的，马上。”

柳絮快步离开卧室，向门口走去。打开了门，外面是一个穿着蓝马褂，带着口罩的人，看起来好像是个男人。

在柳絮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没有说话，而是面色平静，好像眼前什么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他好像才看到了柳絮，“您好，您的快递，麻烦签收。”他把手里的包裹以及一支笔向前递出。

他的反应对于柳絮而言其实很正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柳絮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刻意。看着眼前这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男人，她觉得有些不寻常。

柳絮接过包裹和笔，看了看上面的发货地址——C城蓝湖区怀湖路古堡。

看看也没什么，柳絮心里想。

她签收了这个快递。她抬头看向了那个男快递员，准备把笔还给他。

却望进一双盛满情绪的双眼，那情绪很复杂，消失得也很快，但柳絮从不怀疑自己的观察力和敏锐度。

“你好，我们以前认识吗？”

“啊？我们不认识吧。小姐你这么漂亮，我以前要是见过肯定会有印象的。”快递员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表情。

柳絮知道这是演的，但是她也知道，多做纠缠她也得不到什么。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柳絮放过了这个认识她的人。

男快递员低下头，接过了柳絮递过来的笔。柳絮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一道天堑隔开了两人。

门外的人不知道门内的人回头看了眼。

门内的人不知道门外的人还站在原地。

这个孤零零站在门外的人看起来特别的孤寂，好像已经一个人走了很多很多年才走到了这扇门前。

他似乎还有别的事，所以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下楼梯的时候他遇到了正上楼的房小雨，探究的眼神落到他的身上，他好像没有察觉到，很自然的下楼离开了。

上楼的房小雨却停了下来，站在楼梯的扶手处往下望了望那个人离开的方向，目光很是复杂，然后她又抬头，看着柳絮家的大门。

她静了一会儿，然后还是再次抬腿向上一级阶梯走去，她走到柳絮家的门口，按响了门铃。

下一秒，门就打开了。

“你来了，快进来。”柳絮招呼着房小雨进门，然后又走到了快递边，她身后的房小雨很熟练的关了门，在门口换了鞋，然后走进了客厅，看见桌上的快递盒子，自然的开口问：“买的什么呀？”

“不是我买的。是C城一个古堡寄给我的，邀请我去玩一场七天的剧本杀。”柳絮把快递里的一张照片拿了出来，展示给房小雨看。

照片上赫然就是一座哥特式的大城堡。

熟悉的城堡映入眼帘，房小雨说：“我怎么感觉你很想去的样子。”

“对，我要去。”柳絮点了点头，眼里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房小雨揽过柳絮的肩，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柳大医生，你确定吗？七天的剧本杀，还在C城，你至少得请八天的假，你放得下自己的病人吗？你请得来八天的假吗？”

柳絮说：“我最近的病人都好了，而且以前有些假期我没有放，所以八天应该是有的。”

柳絮看着那张照片有些出神，房小雨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柳絮也有些出神。两个人一时之间很安静，但又说不上尴尬。

房小雨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了，松开了揽着柳絮肩膀的手，随手拿起了桌上摆放的日历。

“这日历还是去年的，你都没有翻完。怎么，不喜欢我送的？”

“没有，只是老不记得翻一页。”对于一个回忆不起过去的，也无法推测自己未来的人来说，时间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

房小雨一页一页的翻着停留在去年7月的日历，“什么时候去啊？”

“就今天，我现在就去医院跟主任请假。”

日历被房小雨翻到了去年的十二月，翻到这里，房小雨抬头望了望窗外，看见春日阳光，看见又抽新芽的树，看见春风中轻摇的枝桠。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想。

房小雨把目光和思绪一并收回，“那行，走吧，我陪你去医院。”日历被房小雨放下，时间停留在了去年的十二月。

房小雨眼神示意柳絮向门外走。柳絮看了看房小雨，觉得今天她的话有点少了。

她主动挽上了房小雨的手臂，“那走吧。”

房小雨慢悠悠的走着，像是散步一样。柳絮不急，也不催她。

但走得再慢，她们还是来到了仁爱医院的门口，这个柳絮工作了五年的地方。

房小雨停在了医院门口，柳絮则去了赵主任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的门口，柳絮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开了门进去。办公室内的赵主任正对着电脑忙活着什么，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个人进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柳絮习以为常的在赵主任对面坐好。过了一会儿，赵主任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对面坐了一个人。

“柳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点感觉到没有。”

柳絮原本平静的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看起来很舒服，但是还是让人感到疏离，

“可能是您工作太认真了吧。”

“你今天不是休假吗？怎么又来找我了？”赵主任年纪有点大了，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很和蔼。

“主任，我想再请八天的假。”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了，我想有一段时间好好休整一下。我记得我以前有些假还没有放。”

想起柳絮自从来了他们医院，每年冬天的脸色都极其难看，好像下一秒就要因为工作猝死了。赵主任开口说：“那行吧。”

赵主任一边给柳絮开假条，一边对她说：“柳医生，你这香水用了五年不腻啊？”

赵主任单纯不太明白，五年了，柳絮身上的香水味就没有变过，就这么喜欢吗？

“喏，给。”赵主任把假条递给了她。

“我觉得好闻，喜欢。”

其实柳絮压根儿闻不出来自己身上有什么香味儿，但她身边的人，包括房小雨，都说她身上有一股香味儿，淡淡的，挺好闻。

赵主任和蔼的笑了笑。都三十出头了，还跟个小年轻似的，也不错。

柳絮拿着假条出了门，收了脸上的笑容，去了人事部。

她穿行在走廊上，那些熟悉的脸庞没有一个朝向她，哪怕是昨天还对她万分感激的病人家属，眼里也没有她。她像一抹游魂，孤独的飘荡在世间。

柳絮习以为常的走到了人事部的办公区。

在批假等相关事宜的窗口，她站在那里等待着面前的人能够看见她，“柳医生。”

恰到好处的笑容回到了柳絮的脸上，她在人事部做了登记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与她同一个办公室的胡医生正在翻找着什么，找到了以后就往门口冲，刚从门口进来的柳絮差点被撞到。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没看到你。”说完。胡医生低头抬手看表，说得很急“有领导来视察，我先走了，拜拜。”

胡医生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柳絮一个人。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只是忽然之间很想来看看。

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站了一会儿，翻了翻已经写完的病历本，又拿起一只蓝色碳素笔转了转。

蓝色碳素笔停止了旋转，回到了笔筒。柳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办公室。

柳絮走向了医院的大门。当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没有看见房小雨。她又打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信息。

柳絮正疑惑房小雨去了哪里。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身回头看见了房小雨。

房小雨很熟稔的挽住了柳絮的手臂，“走吧，我们回去。”

柳絮被房小雨拉着往外走，转身的时候余光瞥到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柳絮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背影。

柳絮转头，跟着房小雨快步往医院外走去，所以当男人转过头的时候，柳絮留给他的也只是一个背影。

看着那两道逐渐消失的背影，男人闭了闭眼，转过了头。走向了与二人截然相反的方向。

男人稳步向着医院内部走去，柳絮则是在房小雨的“帮助”下一路小跑回到了家，回到家的时候柳絮甚至还在喘气。

她看了眼同样在喘气的房小雨，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后面有人在追吗？”柳絮又喘了一口气，“走这么快！”

“你说得对，就是有人在追。”房小雨已经缓了过来，故作轻松的说。

“去收拾行李吧，早点去，早点回。”

柳絮在自己的卧室里收拾行李，房小雨就在客厅的桌子边坐着。

柳絮收了几件衣服，一些洗漱用品，还有一些充电宝之类的电子产品。

她又看向了卧室里的书架，上面放的都是和医学，心理学，微表情有关的书籍，还有不少的言情小说。

抽出那本还没有看完的心理学书籍，柳絮把它一起放进了行李箱，顺便还拿了一只黑笔。

柳絮拉着行李箱从卧室里出来了，她拉着行李箱来到桌边，取走了包裹里面的东西。

她靠近桌边的时候，坐在桌边的房小雨对着她说：“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我送你的手串绝对不能摘。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房小雨很少这么严肃的跟柳絮讲话，大多时候她对柳絮都很温柔。

柳絮看了看自己左手腕上的手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戴上的。

据房小雨说，她以前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很厉害，听说有座寺庙很灵，房小雨就去求了一串手串祈祷她平安。而且，这串手串还请了大师开了光的。

她那个时候问她，“哪座庙啊？”

房小雨脸上露出了回想的表情，然后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柳絮觉得她不是是真的不记得了，而是不想告诉她，但她并不觉得房小雨有什么害她的心思，所以她再没有问过房小雨这样的问题。

有的时候，房小雨会出一两个个月的差，她也从来不问她去干了什么。房小雨也不会主动给她讲。

就好像是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心照不宣。

“好，我记得。你还有别的要和我说吗？”

柳絮知道房小雨有事瞒着自己，也感觉她想要的真相也许房小雨就知道。就这样一个有事瞒着她的人，她却无比信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有了。”

柳絮看了眼房小雨，“再见。”拉着行李箱走了。关门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

房小雨走到了窗边，拿出了手机请了一个钟点工来打扫清洁，然后特别备注：洗手间热水向右，离开时请关掉家里所有的电器，关好门窗。

做完了这些，房小雨收起了手机，望着楼下。忽然，一只燕子落到了窗边。正是早上听柳絮讲话的那只。它好像也在望着楼下。

直到柳絮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房小雨对这只鸟说：“她去了。”这只鸟转身看向了她。

房小雨知道，小鸟不会回答她，但她也知道，那个人听得见。

看着这只沉默无言的鸟，房小雨忽然就觉得很生气，她猛的一推窗，窗玻璃在小鸟面前迅速划过，小鸟没有任何被惊吓到的反应。

恰恰相反，它很平静。在窗停下来之后，小鸟还用它的喙啄了啄面前的玻璃，朝着房小雨的方向。

房小雨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和你的主人真像。”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眨了眨眼，不再停留窗边，她走到桌边拍下一张黄色的纸，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大风从窗外吹来。

风翻动了日历，翻开了最后一页，满是空白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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