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看着范千湖突然认真的样子,还第一次提出自己的见解,态度也是虔诚端正,眼神露出惊奇:“你且说来听听。”
周围同窗们纷纷侧头注视范千湖,没想到这位公子今天竟然还要学术讨论了,这还是他吗?
江流柒在内心里把范千湖骂了个透,他真是故意捉弄她,让她在窗底蹲这么久,腿都要麻了。
平日逃学的浪荡公子,今日竟抢着发表学问意见,真是笑话,好,姑且让他说着,他肚子里那点墨水能说出什么博大精深的话?胡扯乱拉拖延时间而已。
范千湖得意的看了一眼方蔚白,后者脸色有些难堪,不住的往窗边看,间歇着还瞪了一眼范千湖。
随后,范千湖洋洋洒洒、郑重其事的开口:“先生,学生认为君子对天下人固然应该以诚相待,等量齐观,可这天下人,若有魑魅魍魉,奸佞小人,危害一方,搅弄安宁,君子也不应再以仁义之道行短浅之事,任由不忍之心放肆小人作祟之乱。”
停顿了一下,范千湖看大家投来惊奇的目光,好似期待他继续说下去,范千湖一下子感觉底气更足了,于是拔高声调,继续说道。
“君子行事,光明磊落,不与小人长戚戚,不以利益为目的,但君子也要有谋略,懂进退,不能只当个呆头呆脑的傻子,让君子之名虚无之道束缚住自己,不敢作为,不能作为。大丈夫生于世,当顶天立地,昂首挺身,护百姓平安,守家国安宁,若有佞人,亦不心慈手软!”
说罢,周遭一阵寂静。
范千湖被自己的慷慨陈词震惊到了,没想到这些话竟是从自己口中说出。他站在那里看着大家木然的表情,少年有些尴尬,局促的挠着脑袋。
江流柒在窗下听到了范千湖说出的那些话,内心忽然受到震动。虽说是女子,但她深深理解,从小她父亲随当今陛下征战四方,就是因为曾经弱人一等,身边也都是那些穷苦出身的百姓,才想为大家谋条生路。
她深知乱世出英雄,为守百姓安宁,他们付出了什么。
俄顷,柴风钦佩的鼓起掌来,周围同窗也都跟着鼓起掌来,学堂里掌声鸣鸣。老先生对着范千湖赞许的点点头,褶皱的面容露出笑容。
范千湖开心的笑了起来,像个孩子得到了夸奖一般,欢呼雀跃,得意洋洋。转头看向窗外,却没有任何影踪。
方蔚白沉默不语,低头凝思,仿佛有人一下子解开了他一直被束缚住手脚的绳索,让他直面光明,直面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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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学堂,学生们三两结伴,方蔚白亦随着人群走了出来,远远的就看见江流柒躲在不远处的回廊立柱后,方蔚白急忙跑过去。
“小柒,今日怎么来迟了?有什么事吗?”方蔚白关切的询问,眼里有些担忧。
“蔚白哥哥,今日我是想来问问你……婚约的事情。”按理说这种事情本不应该由她一个女子问出口,可她凡事总要弄个明白,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家并无不妥。可她还是想听听方蔚白真实的想法,她的人生要自己做主。
“有何不妥吗?”方蔚白没想到江流柒会问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吃惊,而且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子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当下有些放不下脸面,瞬间涨红了脸。
江流柒也有些羞赧,但话还是要说明白,她今后要嫁的男子定是因为她只是江流柒而已,是喜欢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规矩礼教。她希望方蔚白就是那样,所以她定要问个明白。
“并无不妥,我只是不清楚蔚白哥哥的心意,是否愿意。” 江流柒期待着得到她想要的回答。
“我……我……”方蔚白吞吐的说不出来话。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知晓礼法,他没办法把这些情爱之语倾吐出来,父母之命自当是认为顺理成章。
方家父母知晓他与江流柒自小便是青梅竹马,江流柒也出身大家,这门婚事算是良配。问过方蔚白后,他高兴的赶紧拜谢父母,方家这才去登门下聘。
可如今面对江流柒的提问,他竟说不出口他是真的喜欢她,并不只是因为父母之命。
他是习惯了懂规矩守礼仪,不敢做违越之事,不敢像江流柒一样忤逆父母,看见不义之事敢站出来指责,江流柒活出了他看到的洒脱自在,他像做回了真实的自己,那是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有的感觉。
“蔚白哥哥?”江流柒期盼的眼里闪着流星,仿佛再不抓紧就要消失了。
方蔚白终于鼓起勇气,正式开口:“ 小柒,我……我喜欢……”
那个“你”字还没说完,就听见范千湖慵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喜欢什么喜欢?功名考取了吗?前途明亮了吗?武功学会了吗?早饭吃了吗你!”,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方蔚白身边,不屑的白了他一眼。
早就看他们两个不顺眼了,放了学还在这里磨磨唧唧东拉西扯的,范千湖走过去对着江流柒冷嘲热讽的说道:“这不是江公子吗?找情郎都找到学堂里来了?”
江流柒本对范千湖有点刮目相看,这一句话又把他打回原形,看来方才学堂上他说的那些话也是权宜之计,根本不是内心所想。
江流柒刚要反驳,方蔚白拦住江流柒:“小柒,我们不要与此等人一般见识,换个地方便是。”说罢拉着江流柒要走。
什么叫与此等人?他是哪种人了?范千湖不甘心,讥讽的声音又说道:“听闻你们已经订婚了,那就不急这一天两天了,还非要来学堂这种圣洁的地方追问人家的心意,真是有勇气啊!”
江流柒站定,怒火升起,转回头瞪着范千湖的眼睛说:“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她不想别人在方蔚白面前那样说自己,不想她的美好形象损毁。
“谁稀罕偷听你们说话啊?你们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嫌害臊,我都替你们羞愧。”说完这些话心里其实有些不安,眼神躲闪着不敢对上江流柒。
“你再说一遍!”
范千湖忽然就没了底气,好像一只皮球一下子泄了气,瘪瘪的瘫在那里。但嘴里却小声嘟囔着:“我又没说错什么。”
啪!
一个巴掌清脆的落在了范千湖的脸上。
柴风方蔚白还来不及反应,睁大了双眼,只见范千湖惊愕的转头,摸了摸脸,眼神诧异的看着江流柒。
方蔚白立即把江流柒护在身后,生怕范千湖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毕竟他自小习武。
方蔚白说:“范千湖,休得胡来,你不该在如此场合辱她名声。”
本以为范千湖会愤怒,但他未还手,也未开口,只是紧紧盯着江流柒,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流柒冷漠说道:“范千湖!你当真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纨绔的不着边际,现在竟耍起泼皮无赖那一套了。”
范千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他泼皮无赖,他自认为自己风流倜傥举世无双,在她江流柒眼里竟成泼皮无赖了。
范千湖气的胸口发炸:“你说谁是泼皮无赖?”
柴风拉他:“千湖,算了算了,我们骑马去。”
范千湖不为所动,依旧紧紧盯着江流柒说:“我告诉你,泼皮无赖是那些没本事的人,在这芦州城还没有我范千湖办不到的事!你们尽管看不起我,请便!”说罢,少年拂袖离开,没再回头。
“千湖,千湖!等等我啊!”柴风在后面追赶着。
方蔚白宽慰江流柒:“他惯是那个样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流柒眼神疏离:“这几日父亲关我禁闭,今日我央求了好久,父亲才同意我来学堂,没想到遇见他,如此泼皮,前几日他跳湖救人,我本以为他走入正途,没想到今日他竟这样说我。”
“小柒不要伤心,任他如何说,在我眼里,你天真坦率,善良美好,不是他范千湖胡乱抹黑就能改变的。”方蔚白似是明白江流柒忽然生气的原因,于是真诚的安慰着。
江流柒心里一阵暖流划过,像春风,像微雨,像经过一场风暴后的风平浪静,早已经习惯了这许多年的追随,方蔚白总是能给她最大的安慰,不像那个范千湖,只会让她生气。
“蔚白哥哥,你不是一直打算先考取功名,再考虑成家吗?”
方蔚白羞赧的微笑:“可是我……更不想错过你。我……会对你好。”
“我相信。”江流柒开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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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时间,柴风寻个档口试探的问:“千湖,你这不对啊,你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范千湖生平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打,而且破天荒的竟然没有还手,但是心里真的堵得慌,于是没好气的回答:“看见他俩就不爽,说话一点不讲情面,我怎么就成泼皮无赖了我?在她眼里我就那个形象吗?”
“你管她怎么想呢,她也不是你的谁。”柴风说完特意看了一眼范千湖,想看看他的反应。
“她……”范千湖让柴风一句话说的忽然不知如何应对,柴风说的是那个道理,可心里还是不舒服,总像有一团棉丝堵在胸口透不过气,“她对我来说是完全不重要,可是我也不能任由她污了我的名声吧?”
“你刚刚也对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毕竟,女子的名声还是挺重要的。”
范千湖想起江流柒刚刚愤怒中带着氤氲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懊恼,想必她真的是生气了,可是不知为何自己会那样,还说一些听起来酸溜溜的气话。
不想了!头疼!总之,遇到江流柒就是倒霉透顶。
“江流柒还是江公子时,我看你还挺正常的。”柴风轻飘飘的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什么意思?”范千湖顿住,不明所以。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人家就要成婚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去随份子。”
“你最好别去。” 柴风说完抛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后跑了起来。
范千湖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你说什么呢啊?我告诉你,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她!”
阳光下,两个少年迎着微风你追我赶,闹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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