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却没有月亮，或者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月亮”。

但。

“星星很美，不是吗？”

古老的石砖闪耀着星光的璀璨，幽幽冷霜缠绕身旁，一道沁凉的话音滑入耳畔，偌大的“望星宫”只有她一人，她正坐在窗台旁若有所思地盯着夜空。

以及不算人、在下方问好的神明。

她刻意忽视，可对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许久，凝望星空的目光，如薄雾般慢慢散去。

她还是开口，“星空虽美，那也要看是和谁一起欣赏。”

星空下的神明抬头注视着她，发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音，伴随星夜散在风中，低吟请问，“这样吗……”

她没有回答，千年对神明来说，宛如弹指之间。可对于坐在窗台眺望星空的这个人类来说……

很久……很久。

她用尽数百年的时间，逃出圣域。在漫长的旅途中遇上了“原”。

他很漂亮，就像以前看到的月亮，明亮温柔。

漂亮到她几乎要忘了，这一切的开端，只是因为她对他见色起意。

暗鸦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几个小混混正企图对他施暴，那几个小混混甚至没有小白脸高，而小白脸就像小鸡仔一样，被迫罚站在墙根，一动不动。

看上去吓傻了……

她出手了，她看不下去了！

为了正义，还有对美的执着！

如此……咄咄逼人，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挡道了。”

怒从心中起的暗鸦，一拳抡飞那群混混。被解救的原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轻声细语地向暗鸦道谢。

那时候的原与现在的不一样，是长发，显得他更加美丽，银色的长发却不失柔顺，落在身上。洁白的圣职者服装，更像是贵族们的礼服，碧绿的双眸更是添上几分疏离，可始终保持一副温和的微笑。

上下打量之后，暗鸦便想起，那群贵族们会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修道院或者教堂，镀一层金，想必这位也是……

美丽的废物吧，但她不介意。

脚步声响起，四周隐约传来呼吸声和无声的审视，不是别人正是暗鸦。她毫不避讳用自己灼灼的目光，先是围着原转了几圈，和他对上眼后，他却从容不迫地和她点头，示意友好，似乎并不讨厌这种目光。

“不错……不错……”暗鸦在从头到尾品鉴过原的美貌过后，心中啧啧称奇。

生了一副勾人的模样，脸俊俏的很，比她看过的任何一座雕塑都要精致。很适合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

暗鸦走着走着，就停在阴暗的角落，她有个大胆的想法，恶龙遇到宝藏是什么反应来着？

抢！

这个想法很快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不，一秒就成了苍天大树。

拐走……还是直接抢比较好呢……

要是他有伴侣怎么办，欺负女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也不是不可以。

他要是有，就把他妻子抢过来得了。

“……”低沉的笑声在暗处响起，她在墙角被自己这个精明的想法逗笑。

正要拿出绳索，对方率先开口，还上前一步轻轻地拉住她的衣袖，深情又好似请求，“深夜……我一个人不敢继续前行……小姐孔武有力又身手不凡，可否在路上结个伴。”

“……”暗鸦不是不愿意，只是自己的衣服已经一段时间没洗了，他那么白白净净，就往她身上靠。

她有些不高兴，内心便萌生反感，抢人的事情先搁置一会儿，她都忘了她出来就是找澡堂的，便随口应付，“结束了，你早点回家。”

“家……”

暗鸦话音刚落，但这个词仿佛他无法读懂，用极慢地语速反复确认。

“你没家吗？”暗鸦随口一言，谁知对方几乎都要贴上来，那一次也是夜晚。

他的眼眸微微闪动，语气柔和却带上恳切，“还望小姐不要嫌弃我，您放心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做的……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也会做的，正如您看到的那样，我会被这些歹人凌辱。我的家族经营不当欠下一笔债，树倒猢狲散。我行动不便，身子又弱，本想着去远处小镇上的修道院避避风头，却才知道镇上的修道院刚刚又被上头查封……现在……无路可去。”

听他这么一说，暗鸦确实想起最近镇上，那什么什么家族确实落寞了，又听说镇上那什么什么修道院因为那什么什么原因被查封了。

好惨一人类。

这可不是难过，而是欣喜，确切的说是幸灾乐祸。

但她没有应声，扒开对方的手。在原有些困惑的目光下，她不紧不慢地摊开另一只手，手掌向前，没做过多的解释。

侧目凝视他，吐出两个字，“左手。”

原仅仅是停顿一秒，立即将手放在她的手心上，紧紧握着。

“……”

在触及到他的手瞬间，一股寒意慢慢地爬上她的脊梁。

冷……很冷。不像是活人的体温。

她轻轻抬额，审视着对方，可还没等她发问，只感觉对方的手换了个地方，改为紧紧握着她的指尖。

一开始是握着掌心，但或许他觉得太过冒犯，只能慢慢地退到指尖，虔诚又委屈地揉捏。

啪——

这一下，毫无顾忌地打在暗鸦的心中，前所未有的感觉。

不，曾经有过……儿时的她，养过一条鱼，长特别丑，极丑无比，却快死的时候，在岸上被她捡到。

她没有朋友，自此这个丑鱼成为她第一个朋友。而每天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给丑鱼换水。

别人都笑这只丑鱼，都说它不到第二天就会死。

年幼的她被这话吓到，大哭后守了一夜。

新的一天到来，碗里的鱼没有死，她欣喜若狂地将手指放入水中，鱼儿游动着尾巴，掀起一阵阵涟漪，丑鱼转瞬即逝亲吻她的指尖。

冰凉湿润的触感，填满空洞的灵魂，那种感觉，让当时的她得到一丝慰藉。

因为那只丑鱼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不会背叛她，不会嘲笑她，她便下定决心要和丑鱼过一辈子。

现在也毫不例外……但是。

要矜持。

“咳咳。”她先是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却从未抽出手，正色地看着对方，“什么名字。”

对方有问必答，“原。原因的‘原’。”

“几岁？”

“……二十八。”

“但我觉得你长的不像二十八。”

原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您是嫌我老吗？”

“也不算，能接受。”

她便面不改色的回应，不是嫌老，是嫌小。但看原样子，沉稳又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居然让她有一丝错觉，觉得他更为年长。

对她来说，也算是加分项了……

她继续问道，“平时都在做什么？”

“养养花，看看书。”

她点点头，话锋一转，“成家了吗？”

对方似乎被这个问题惊到，舌头都有些不利索，“我……我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成家……”

暗鸦可不吃这套，眼中的嫌弃，早已表明她的态度，嗤笑道，“我看你这个年纪的人类男性，一定急不可耐地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时时刻刻都想彰显自己的雄性风范才对吧哈哈！”

“您怎么能说……这么没有温度的话。”而他在还没有反驳的时候，脸慢慢地染上薄红，似乎为她的话而懊恼，于是开口再次解释，“我是修士……我不会成家的，为了神明，要守身如玉。”

“唔……哈哈，你装什么装。”

“守身如玉”这个词，从这种装模作样的男人嘴里说出，她便毫不留情地笑出声。随即抽出手转过身，单手抚在墙壁上，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窥到无辜的墙壁被她抓出几道裂痕。

得手了！就要这种容易被支配的小白脸！

不过……雄性生物的话可信度为零呢。

她似笑非笑地用余光盯着身后的原，心中暗下一个决定。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段关系，一定会十分有意思，就像她和丑鱼一样。

如果是假的。

没关系，可以用一些特♂殊♂手♂段♂，让他见识见识谎言的代价，他生得这么漂亮当然不能放过。

用强的，亏的又不是她。

反正……圣职者什么的，最讨厌了。

整理思绪过后，她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笑容，低声解释，“暗鸦，我的名字。年龄暂不透露，身份我不想说，至于你想不想过来，自己决定。”

甚至没有多留，她只是回头瞥一眼，便先一步离开小巷

清冷的河面闪着波光，远处看却像是被拍碎的玻璃，叮当作响。

她停了下来，桥下的水面立即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想也没想就跟上，寸步不离。

她没有回头再说些什么，脸上淡淡的笑意却挥之不去，只是清凉的微风带来另一个人的气息。

那一晚，到底是谁捡了谁呢……

清冷的河面倒映着星光，流动的水声钻入耳中，让她有片刻的茫然。这水声……像极了儿时为那只丑鱼换水的声音，她忽然想起丑鱼。

那只丑鱼，最后是怎么死的来着……

夜风的呢喃带来，儿时的过往，腥臭的海风扑面而来，她想起来了。

有一次换水，丑鱼翻了肚皮，她以为它死了。

那时候，她也是没有吭声，她在给丑鱼换水。

换了有多久，她不记得了，只知道流动的水早已把她的手泡得发白，皱巴巴的。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槽上的丑鱼。

她以为丑鱼是属于她的。

她以为丑鱼不会死。

她被背叛了，被丑鱼欺骗了。

现在唯一能做，就是把发臭的丑鱼塞入下水道，以后再也不用看见它。

起初她试图把丑鱼，填入那狭小的下水道入口，但是丑鱼卡住了。

她想到要和丑鱼告别，但又一次听见他们的嘲笑声。

他们在嘲笑丑鱼……也是嘲笑孤零零的她。

她感觉空荡荡的，心中有什么被挖去一块，却又堵得慌。将目光移向旁边的筷子，她便拿上一根筷子，再次看着卡在入口的丑鱼。

抬手猛地往下刺去。

阴湿的厨房瞬间弥漫鱼腥味，奇迹发生了，被贯穿的丑鱼开始动了起来，不停地扑腾，而她却像着了魔似的，拼命地抬手，握紧筷子，一次又一次地把丑鱼往下水道戳。

咕咚——

下去了，再也没有挣扎声。

原来，丑鱼是被她杀死的啊……

儿时的她如璞玉般单纯，对自己一无所知。

这是第一次，杀死心爱之物。

之后还有第二次……

第三次……这个诅咒伴随着她贯彻一生，直至生命落幕成为——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