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子近来可好?”
罗时安脑袋微侧,瞧见章复池,唇角微勾道:“好与不好,都是虚妄一生。”
章复池轻笑,道:“罗公子外出云游,想来感悟颇丰。”
罗时安收回视线,淡然一笑。
灿金的光透过枝叶,光影斑驳,罗时安倏地发声:“哪有那么多感悟,不过是伤心之人自有心伤之处。”
罗时安神色恍惚,仰头良久,与章复池全然隔离开来,仿若身处另一个世界。
章复池见他默然,大约是沉浸其中。
他略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出了罗府,章复池瞧见一个形色匆匆的女子,手提药包,正往东侧赶。
他盯着她思虑半晌,才忆起她的名字,是张菁尘……
章复池不作停顿,急忙朝她跑去,阻在她面前。
张菁尘乍然被阻,高大身躯将面前的天光挡得严实,震惊掠过心头,抬眸望去,瞧见了章复池。
她急忙后退,敛眉低唤:“章公子。”
章复池察觉失态,轻咳一声道:“张姑娘安好。”
张菁尘始终低眉,微光照在她身后,愈发显得她谨小慎微。
“张姑娘可否见过沉眠?”
张菁尘闻言一愣,低喃一声“俞公子”,紧接着露出迟疑之色,讷讷道:“我昨日见过她,后来再不知晓她的去处。”
“在何处遇见的?”
章复池急促发问。
张菁尘不由疑惑,他这么着急,俞公子出了什么事吗?
张菁尘如实道:“在张府,我娘患病,俞公子心善,特意前往看望。”
“她怎么了?”
章复池看了她一眼,心悬在嗓子眼,道:“你若遇见了她,便去章府告知我,多谢。”
张菁尘扭头见他匆忙的步伐,仓促慌乱,是为了找俞公子,她不见了吗?
张菁尘摇摇头,俞公子近来为她姐姐的事忧心,想必是去某地排解心绪了。
张菁尘欲回府,瞧见了罗时安。
轻顿住刚走了几步的脚,如果只是寻常,张菁尘不会如此惊异。
罗时安适才的神情却不大对劲,且他身后空空,无人跟从。
张菁尘神色微凝,他与俞沉眠姐姐有牵扯,那么他会不会知晓俞公子所在地呢?
张菁尘本不想跟踪他,好奇心上头,她悄步在后。
日头高悬,像是沉沉压在头顶,浑身燥热。
俞沉眠换上屋里唯一一件女装,罗裙精致,勾勒出她曼妙窈窕的身姿,衬得她肤白如雪。
两道身影明晃晃立在门前,整座府邸被守护得密不透风,凭她单枪匹马,是闯不出去的。
凭她的头脑,就算能出这个院子,却也出不去整座宅子,何况她对此处的路线是一问三不知。
俞沉眠弯腰坐在桌前,支着头,正对着门。
门外的阳光透过门穿进来,桌面淡光闪烁,温暖的气息甚至渗进俞沉眠的身心。
她深吸一口气,抿唇叹气。
若能出这个屋,去外头晒太阳,那也是极好。
“咚咚……”
俞沉眠眼睫轻颤,看向声源处,瞧身形,是昨日的侍婢。
俞沉眠心中暗喜,这房子她非出不可,出了房子,那整座府也不远了。
从俞沉眠这个角度,瞧见侍婢侧过头与护卫交头接耳,少顷,便推门而入。
俞沉眠无精打采伏在桌前,眼皮微阖,一副昏昏欲睡之态。
侍婢端着吃食前来,将长盘放置桌上,正好与俞沉眠的胳膊一寸之遥。
她探头判断俞沉眠状态如何,见她眼皮一开一合,暗道无事。
放下心来,试探着道:“小姐,饭菜要趁热吃。”
俞沉眠抿唇,撑着下巴,视线直勾勾转向她,道:“你唤什么?”
侍婢愣怔半秒,道:“奴婢换作珠儿。”
俞沉眠在心里默念珠儿,嘴上也叫出了声音。
脸上神情微动,眉眼弯弯,露齿笑道:“珠儿,你看外头骄阳似火,天光大亮,我却被关在阴暗的房内,叫天天不应,多冤,不如我们去院中坐坐?”
“这……不行的。”
珠儿立时拒绝,其实俞沉眠方才一开口,说到骄阳,珠儿登时就知道俞沉眠的意思,只待她慢慢言尽,才回绝。
俞沉眠料定她的回答,却不死心,昨晚,俞沉眠就已摸透她的和软性子,多磨一磨,自会达到目的。
俞沉眠眼里满是遗憾,就像是许久不见天日的人,或是患病不起之人,她哀叹口气,久久凝望那堵门。
半晌,皱眉道:“多么好的阳光,再也碰不到了,罗时安怕会关我一辈子,早知今日,我此前就该日日沐浴在阳光下。”
话语间,语气都带有梗塞之意,叫人不禁去想说话之人是否掉了泪珠,多么可怜。
珠儿拧紧双手,心里万般纠结,却不敢擅自做主,但俞沉眠说得不错,以后就不出去了吗?
她虽站着不动,心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善良的人总会过不了良心一关。
俞沉眠眼角轻瞟她一眼,马上又做出一副伤痛不已的模样,说她如何可怜……
口舌都快费尽,珠儿依旧无动于衷。
俞沉眠热血上涌,珠儿有情之人,可这心是全给了罗时安,真是浪费!
俞沉眠抬起楚楚可怜的眼,道:“或者你寸步不离,我只想出门透气,难道看我闷死在屋里,罗时安会开心吗?”
“当然不是!”
“那我们出去走走!”
话毕,珠儿与俞沉眠走出去。
才跨下台阶,全身便是暖烘烘的,脸色被照得白里透红,俞沉眠心中阴霾都消散了些。
俞沉眠径自围着院子转圈,经过树木,花栏时,驻足停留,感受一寸寸阳光的洒落。
清风拂过,俞沉眠乌发垂落身后,并未挽成发髻,头上未带饰品,只简单的发带系着发尾。
可清水出芙蓉般,灵动清秀,眼里酝酿着无尽的狡黠。
俞沉眠简单观察院内情形,院外站着几人,面目严肃,尽职尽责,重重困难,不易闯出去。
俞沉眠原本激动的心此刻平息了七八分,耷拉着头,挪到树下石桌旁。
珠儿认为她疲惫了,忙跟着俞沉眠过去。
俞沉眠伏在桌前,寻思:不可能,想出去不可能,除非与罗时安拼个鱼死网破。
日头直挂正当头,俞沉眠闭眼假寐,思索着一切出去的可能性。
不多时,俞沉眠仿若听到清浅的脚步声,她仿有所感,睁开了眼。
入目而来,是一双描金绘鹤的乌云鞋,淡绿色长袍,俞沉眠抬眼看去,毫无意外,是罗时安。
他目带谴责,道:“怎么出来了?”
珠儿吓得一颤,当时跪下,哆嗦道:“奴婢……奴婢有错。”
俞沉眠自然不忍,插过话头,道:“我强迫她,以性命逼她,何况你这府邸,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还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翻出去吗?”
罗时安对上她的视线,烈阳照得她脸色晕红如火,唇红齿白,双眸含水。
罗时安眼底掠过波澜,蓦地,朝珠儿挥挥手。
珠儿忍住眼泪,连声道谢,抓着衣角退下。
罗时安眼神愈发炽热,坐在她对面,道:“你倒有闲情逸致。”
俞沉眠轻笑,以十分自然的口吻道:“都已经是囚犯了,不如好好享受这缕得之不易的光。”
听到“囚犯”二字,罗时安眉宇间泛过阴鸷,冷眼扫过她,道:“囚犯?你没去过监牢,那儿才真是生不如死,此处安静舒适,凝聚了我的心意,你们有何不愿?”
俞沉眠眉头轻皱,暗想这人的火气忒大了些,她还没发怒呢!
俞沉眠轻笑道:“只能在一屋之内活动,可不就是囚犯,我姐姐着实委屈,你像关囚犯似的关押她,还口口声声说爱她,这种爱她承受不起。”
“你懂什么,未青她喜欢这座宅子,愿意留在此,只可惜她的病……”
俞沉眠见到他情伤的模样只想笑,她面带不齿,道:“她亲口说她喜欢吗?还是为你所迫,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何能出去,是你一日日地自我欺骗。”
罗时安神情恍惚,脸色松动,似乎被俞沉眠说中了。
“我真替她感到悲哀,你喜欢她,却不懂她。”
俞沉眠语气清浅,说得极慢,可涌动着极大的悲痛。
她坐在光影之下,面目平静,眉宇间的愁绪愈拢愈多。
罗时安不愿承认,他是爱俞未青的,他懂俞未青,怎么可能不懂她。
罗时安登时起身,拉过俞沉眠,动作粗鲁,不容她反抗。
俞沉眠眉头瞬间拧紧,手腕传来沉重的力,她的脚不由跟着这道身影,就像是被拖着前行。
“你带我去哪?!”
“闭嘴。”
罗时安的声音似乎是从嗓子眼发出来,一字一句,狠厉可怖。
两人走出院落,外头的天地更为广阔,花草铺地,蜻蜓满天。
俞沉眠沉着脸,罗时安这厮发起疯来,真是无人能阻,定是被那番话给激怒了。
来到一方亭子,亭下一亩池塘,荷叶田田,更有花苞簇拥,绿意盎然。
罗时安松开手,指向水中荷叶,道:“我不懂她,就不会精心为她准备她喜欢的荷叶,不会特意安置这座岁月静好的宅邸,更不会日日陪伴她,寸步不离,我爱她!”
“我为你的病亲身试药,每一种药材都经过我的腹;你爱读诗书,我为你寻来一切书籍;你眼睛酸疼,我念书与你听;你不能食用过甜过辣的菜品,我便为你洗手做饭…………”
“我为你做这么多,就算是多冷硬的心,也会被我捂热,可你,你为何至死都不给我一个答复,你究竟爱我吗?”
罗时安双眼猩红,原本是对着池塘说这话,后来,仿佛是将俞沉眠当做俞未青。
他直勾勾盯着俞沉眠,像是要一个答复,说爱他。
俞沉眠身体发僵,心中直道:他果真是疯子。
“你究竟爱我吗?”
罗时安眼里泛过泪光,面前的女子与记忆里的重叠在一起,温柔和善,一颦一笑触人心弦。
俞沉眠面色冰冷,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无惊无波,任他如何嚎叫,她缄默不言。
“你说话!你一定爱我!”
罗时安蓦地奔将过来,双手握紧俞沉眠的胳膊,不断晃动,逼她说话。
直面一张狠厉的脸,眼里含着哀痛,似要发狂,俞沉眠心下一慌,奋力挣扎。
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挣脱束缚。
罗时安手指捏得更紧了。
俞沉眠吃痛,冷声道:“罗时安,俞未青已经死了!你亲眼见到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罗时安如当头一棒,愣怔一秒,又紧紧看着俞沉眠,一个劲地道:“不是,未青,你骗我,你没死!你好生生在我眼前,你怎么可能会死!”
罗时安眼里的泪倏地落下,触上俞沉眠的脸,不停摩挲,像是珍宝一般。
俞沉眠皮肤一阵寒意,忍着不适,如看恶魔般看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