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青桁在家中排行第四,较晚青妤小三岁,年方十六,正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其容貌与晚青妤有些相似。
他年纪虽轻,却已精通音律,琴艺在京城中堪称翘楚。
数月前,晚青禾将他引荐至京城一家乐坊授课,不料因为一把琴得罪了赵老爷子的小儿子。赵老爷子爱子心切,非要惩罚晚青桁,甚至要剁他那双弹琴的手,还以各种理由纠缠施压,令晚青桁郁郁不欢。
晚青禾曾为此事登门寻访赵老爷子,却未能得见,反被赵老夫人冷嘲热讽,指责晚青桁在乐坊授课期间行为不检,勾引赵家小女。
这般颠倒黑白,着实令人发指。
更令人忧心的是,不久后晚青禾的言书堂突遭变故,晚青桁被扣押,一时失去了自由之身。
晚青桁近来一直闭门不出,直至听闻赵老爷子猝死,方稍稍松了口气。
赵家人素来嚣张跋扈,萧秋折忧心赵家人会对晚青桁不利,便擅自将他接到府中,与晚青妤相聚。
此举虽是出于好意,但晚青妤并不领情,因为她心中自有盘算。
姐弟二人相拥,场面温馨,但晚青妤眉间却隐隐透着愁绪。
晚青桁激动地唤了声“姐姐”,问道:“姐姐既然已回府,为何不告知家中?可知近日家中变故?”
晚青桁在路上已从方齐口中得知,晚青妤前两日便已回京,且打算长居于此。他心中疑惑,追问方齐姐姐为何不回晚府报信,方齐却只是瞧着他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搓了搓下巴,摇头表示不知。
晚青妤一时难以解释,反问道:“青桁,可曾用过饭?若未用,便随我们一起,饭间姐姐再与你细说。”
晚青桁虽满腹疑惑,却一向听从姐姐的安排,点头道:“好的,姐姐。”
晚青妤瞥了一眼萧秋折,萧秋折察觉她目光不善,转身朝门外走去,道:“晚饭想必已备好,我带你们去膳厅。”
晚青桁向来知礼,近日又得萧秋折相助,急忙追上他,诚恳道:“多谢姐夫近日照拂,日后若有需要,小弟定当尽心相助。”
萧秋折爽朗一笑,摆摆手:“青桁不必客气。你暂且在此住下,待风波平息再回晚府。你嫂嫂那边,我也会派人照看。只是……”
他顿了顿,侧首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晚青妤,道:“你二哥言书堂之事,你姐已请付钰书相助,我不便插手,但愿你二哥早日脱困。”
“付钰书?”晚青桁闻言一惊,脱口问道:“姐姐,付钰书去找过你?你们还有来往?”
晚青妤与付钰书的过往,晚青桁一清二楚。虽知付钰书才华横溢,如今更是探花郎,但他心中始终对这位旧友心存芥蒂。几年前,二人因琐事大打出手,彼时年少气盛,谁也不肯退让。即便付钰书年长几岁,也未曾让步。自那以后,晚青桁便对他心生不满,认为他以大欺小。
因此,当年晚青妤与付钰书决裂时,只有晚青桁拍手称快。
虽知姐姐与萧秋折的婚姻乃是利益联姻,但萧秋折为人正直,多次相助晚家,他更为喜欢。此次若非他将赵老爷子逼出京城,赵老爷子也不会猝死,他也难以脱身。
虽不知姐姐与萧秋折如今关系如何,但姐姐毕竟是萧秋折的妻子,既已成婚,便不该再与付钰书有所瓜葛。
晚青桁虽是这般想,然而晚青妤心中委屈,她与谁来往,何须他人置喙?尤其是萧秋折,他这时提及付钰书,分明是故意的。
平日里二人独处时说说也就罢了,如今当着家人的面再提,有些过分了。
并且,他将晚青桁接到亲王府,可曾问过她的意思?
晚青妤没有回晚青桁,转身向膳厅走去。
她生气了。
或是因为他擅自将晚青桁带来。
或是因为他提到了付钰书。
“姐姐生气了?”晚青桁看向萧秋折,方才晚青妤那一眼,他看得真切,“生你的气?”
晚青桁对自家姐姐自是了解,却不明白萧秋折帮了他们这么多,姐姐为何还要如此对他。
萧秋折心知肚明,晚青妤确实生他的气了,她一直不提娘家人,显然是在防备他,或是与付钰书达成了某种约定。那日付钰书在山间小院待了许久,足够与晚青妤商议出如何解救晚青禾的办法。
萧秋折未答晚青桁,只是指了指膳厅的方向,转身前行。
晚青桁察觉气氛不对,忽觉自己方才失言,但姐姐此时确实不该再与付钰书有所往来。
他望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站在原地挠了挠头。
“疑惑了吧?”方齐突然凑上来,扬眉笑道:“这俩人一向如此,夫妻不像夫妻,陌生人又不像陌生人,别扭得很。”
晚青桁问道:“那我姐为何回来?她当初离开,不就是因为不想与姐夫在一起吗?如今回来,难道是为了付钰书?”
说完,他又摇头:“不对,即便为了付钰书,她也不该住进亲王府。”
方齐知他疑惑,但有些事不便多说,只得叹道:“别纠结了,他们自会处理。日后,你在他们面前不提付钰书便是。走,我带你去用饭。”
“青桁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六。”
“听说你琴艺了得。”
“嗯。”
“能否为我弹一曲?”
“不能。”
“……”
晚青妤草草吃了几口便离席而去,连萧秋折特意让厨子为她准备的红枣粥也未动一口。
萧秋折亦无甚胃口,盯着那碗粥片刻,起身离开了膳厅。
晚青妤出去后,命下人为晚青桁在翠玉轩收拾了一间客房,又吩咐人准备生活用品。一切安排妥当后,她回到偏房,喝了杯热茶,再出门时,正巧碰上萧秋折。
二人驻足门前,彼此对视一眼,皆未言语。
玉儿一整晚都惦记着去见太妃的事,生怕二人忘记。此时夜已深,二人却仍无动身之意。玉儿不愿晚青妤在太妃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硬着头皮提醒道:“小姐,姑爷,太妃想必还未歇息,你们现在可要过去?”
晚青妤并未忘记此事,回道:“现在就去。”
他说完快步朝门外走。
玉儿未跟上,看了看萧秋折,萧秋折神色不明地出了门。
去太妃院里的路上,二人一路未言。
管事嬷嬷早已候在月洞门前,见二人前后脚转过影壁,忙福身道:“公子与少夫人可算来了,太妃今夜饮了三盏云雾茶,连《妙法莲华经》都抄完两卷了。”
萧秋折漫应一声,与晚青妤并肩进了太妃的房间。
“可算舍得来了?”紫檀雕花榻上传来玉石相击般的笑声。太妃斜倚着云锦软枕,鬓边衔珠点翠凤簪映着窗外疏影,将眼尾细纹都镀上层金边。见二人跪下行礼,她搭着鎏金鹤头杖缓缓直起身,织金马面裙摆扫过青玉砖时带起一阵檀香,缓声道:“凑近些,老身这昏花眼竟辨不清模样了。”
二人依言上前。
太妃微微眯起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二人,虽脸色难看,但二人容貌俊秀,风姿绰约,倒也算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没出来有什么感情在,不过,为了子嗣,没有感情也无妨,感情嘛,总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太妃心中笃定,缓步走近二人,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游移:“这些年,秋折一直忙于公务,从未闲过,但忙来忙去,终究是为了外人,自己的终身大事,却从未上过心。”
她顿了顿,见他们依旧神色冷淡,心中不由得一叹,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人这一生,总离不开一个‘情’字。无论是何种情,皆是支撑人前行的力量。祖母活了几十年,也算看透了些人生。你们也不小了,想必也明白如何生活才能不负走这人间一遭。”
太妃字字如针,晚青妤与萧秋折静静听着,仿佛两尊雕像般伫立在房间里。
太妃见他们依旧没有动容,心中略感无奈,上前一步,抓起二人的手搭在一起,轻笑道:“正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偌大的亲王府,日后就指望你们了。”
现在也别管强扭的瓜甜不甜了,干脆先生米煮成熟饭吧!
两只手毫无防备地搭在一起,晚青妤只觉得手心一热,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太妃急于抱孙子的心情,她能够理解,但也不能这样冷不丁地就让人牵手呀!
这刚一触碰,都僵得跟石头似的。
手指都不能打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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