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降雨量丰沛，扬州城内大大小小的河流和水塘都拔高了水位，一派绿油油。

钱庄地处最繁华处，三条街在此交汇，柳荫树下摆满了摊贩。一路走来，萧钰感触颇多。

大晟经商繁华者谁？扬州城首当其冲。

沈念安不愿扰他，到钱庄门口才停下来。

歪了歪脑袋，“到了。”

这不是个简单的店面，而是一座隐于闹市中的江南小院。

匾额上钱庄二字大气镶金，一笔一划都在昭示东家的阔气。

沈念安手指侧边小巷，“可以走这边进，你头一回来，露个脸，以后进出便利。”

说话间，她已经踏入了钱庄大门。

柜台前打算盘的冯如洗抬起头，见到沈念安脸上一喜，丢下手里的事情就去招待。再看清她身后的人，立马变了脸色。

他指着萧钰，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话来，“东家，这……”

沈念安侧过身子，将他置于大庭广众下，“承远，山庄的人，最近会跟我一道调查那笔白银的下落。”

冯如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恭恭敬敬给他行礼，他可不敢真叫名字，又歪头往萧钰的身后看去。

发现东从没跟着来，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在大理寺被踢的那几脚至今记忆犹新。

“里边请里边请！”他躬身请人往后院去。

钱庄的后院很大，却比不得织锦坊可以住人，从铺面往后院去，会走过一个小花园，再过个月洞门就是库房。

库房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沈念安手里，一把在钱掌柜那，现暂由冯如洗保管。

去往后院的门长期锁定，钥匙也由钱庄掌柜保管，任何人非准许不得入内。

冯如洗打开后门请二人入内，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钥匙给我，冯掌柜自去忙吧。”沈念安料他在萧钰跟前不自在，也不勉强。

冯如洗双手奉上钥匙，“东家有需要随时吩咐！”递了钥匙，他笑呵呵把门拉上。

萧钰眉头微挑，对于自己这般不受欢迎也是毫不意外。

“他在大理寺吃过亏，想是心有余悸，大人不必介怀。”沈念安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

对于她私下坚持唤自己“大人”的事，萧钰已经默许了。

“你这是……在跟我解释？”

沈念安驻足，回头睨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闲？”

这男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就不该多此一举，担心他以为不受欢迎而心有芥蒂，真是吃饱了撑的！

萧钰眼神观察院落四周，嘴角闲闲搭着，“你的左膀右臂不也没来？”

“什么左膀……”反问的话说出口才想到他说的是观棋跟听书二人，剜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各人有各人的安排，知人善用，大人不会不明白吧？”

“哦！”他故作恍然大悟，“还以为是对我有意见……看来是我狭隘了。”

沈念安眼尾余光扫过，不再跟他废话。

入眼是一排连起来的房子，门窗紧闭，两道厚重的大门紧锁，正是存放白银的库房。

“到了。”

萧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若非她亲自说道，还真不敢确定这就是库房。

“这本是一户人家的院落，我买到手后不好大改，就在内屋砌了厚墙，外边的窗户没封，里边全部封死。”

听了她的话，萧钰心下生疑，“有夹壁？”

“算不上，一指宽吧。”

“进去看看？”沈念安头一歪，征求他的意见。

萧钰却被淙淙流水声吸引，“不急。”说完，他抬腿迈过沈念安，自往库房后方的一片竹林去。

沈念安疑惑地跟上去，“发现了什么？”

“哦，听到水声，有河？”只看到一片竹林，林子后面是一堵高墙，再往后看不见了。

“后边有河流过，扬州城多雨水，家家户户都住在河沿岸。”沈念安抿了抿唇，“前些日子雨下得很大，想是涨水了，平日里不会这么大水声。”

萧钰颔首，“后边可以出去吗？”

沈念安领他往竹林边上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手中折扇指向前方，“这里原本有条小路可以出去，荒废了些年头，路都快没了。”

竹子跟蒲公英某种程度相似性极强，成熟的蒲公英只消风呼呼一吹，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小扫帚。几阵雷雨过后，到处都是冒了尖的竹笋。

几年过去，稀稀拉拉的几根竹子长成密密麻麻的竹林。

放眼望去，依稀还能看到碎石子路的痕迹。

“门还能打开吗？”萧钰指向碎石路的尽头。

“可以从里边打开。”沈念安已经拨开竹子往里走。

萧钰好奇地等待，只见她蹲在地上摸了一阵，又踮起脚摸了会儿，终于推开了那堵重重的墙。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堵真正的石墙，上下各扎了数根铁棍，一边嵌入地下，一边插入墙缝，从外边根本打不开。

他的眼神停留在那扇石门上，应当是专门定制出来的。

“出来了！”沈念安已经打开了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说是木门，其实就是块破败的门板，前户主留下的，一直没换，从外头很轻易就能瞥见里边的石门。

萧钰出得门来，在她身侧站立，果见河水流得急，蹲下身就能够到水。

“这里原有几步台阶可以停摇橹船，涨水已经看不见了。”沈念安指向下陷的一处，河水浑浊根本看不清。

此处临河，又因大雨涨了水，看不清深几许。

二人只稍作停留又回到院中，围着院子绕了一圈，才示意她打开库房。

库房大门的锁需两把钥匙同时扭动才能开，沈念安递了一把给萧钰，两人齐力打开了大门。

黑漆漆的库房终于见了光，没有潮湿的霉味，闻着很重的椒叶和树脂味。

尽头整齐摆着箱子，成排靠着墙，箱子都上了锁，里头应当放着银子。萧钰往里走了走，才发现箱子的颜色不尽相同，有的深些，有些浅些。

“这边装的是银子，每个箱子的重量是一致的。”沈念安又指向颜色较浅的箱子，“这边是银票，浅色箱，都加盖了官府印章。”

大晟对于银票的管辖十分严格，不仅需要考评钱庄各项资质，还得一定的资产做抵押，以防发生套取白银的情况。

若是江洋大盗，定不会只满足于五十万两。

从库房出来，萧钰一句话也没说，沈念安心有不耐。

“大人可看出了什么？”

走在前头的萧钰停下来，无奈摇头，“暂时没发现。”

“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他堵住了沈念安正欲抱怨的话。

沈念安本欲说刘伯，但如今人死，便是他又如何？找不到解决的法子。

她摇了摇头，“最大的嫌疑人已经不在了。”

萧钰悠悠的眼神看着她，“查了身后的人？”

“是邝其楠的人，他父子二人也在找这批银子的下落，我原本以为是邱卲私藏了，眼下看来，所有人都在找这批银子。”

五十万两银子说多不多，却也不是山庄一下子就能掏出填补缺漏的，一旦被捅出去，于钱庄声誉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里。

沈念安轻揉眉心，近些日子完全没休息好。

萧钰见她一脸疲色，收回了欲说出口的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指的是缺出来的银子。

“我打算先卖掉几个铺子，先把漏洞补上。”钱庄一定不能出事。

萧钰嗤笑，打趣道：“望月山庄的铺子行情应当不错。”

“自然不错，你想买？”沈念安狐疑地看着他，虽然断案不错，跟生意人打交道可不一定行。

“走吧。”萧钰看了眼天色，退到门口，请她先走。

“去哪？”

他负手而立，笑道：“去见见你口中的那个邱卲。”

沈念安看了他一下，又看他一眼，实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到后门被打开的声音，冯如洗丢下手里的活迎上去。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待钱庄，人混熟了，账也门儿清，事态紧急他只能上报了。

沈念安来到柜台前，示意他有什么就说。

冯如洗给二人见了礼，也不避着萧钰，“按照东家的吩咐，眼下钱庄已经开始兑换白银，只近来多了些可疑之人。”

沈念安立马警觉起来，“可疑之人？”

他凑近了些，放低声音道：“已经来几波了，人虽然不同，话术一模一样！”

看来是被人盯上了。沈念安目视门外，一缕幽光在眼底升起，她到扬州的消息闹那么大，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

“暂时不用管，我们先观望。”虽然是她的钱，但现在看来，有人比她更心急。

沈念安附在他耳边低语，“若是再有人来打听，你就这么回……”

冯如洗听后抿了嘴，半信半疑地点头。

萧钰眉头轻挑，跟着她往外走。

听书已经到了钱家，沈念安一踏进大门就听到她的说话声，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骂人。

推开关着邱卲的房间门，果见三人都在。观棋在上药，听书满屋子走着骂，钱掌柜坐在一边看热闹。

他下床走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还了邱卲两刀，虽不至要害，却也受了些罪。

你来我往的两刀断了从前的情分，以后只有公事公办。

沈念安扫了眼钱掌柜，见他神色平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略感欣慰。

“东家回来了。”

钱掌柜最先看到她，留意到跟在身后的男子，瞧着脸生，颔首示意。

听书和观棋闻声看过来，观棋朝二人点头后继续换药，听书一下子收敛，立在观棋边上不再吱声。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59章 钱庄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