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梧吩咐人把马车绕了半圈,停在后头巷子里,从后门进的苏府。
没惊动苏大人和苏夫人。
苏青梧轻手轻脚,带着丫鬟小荷往自己住的西院走。
她特意选了一条平日人少的路,可不想实在不凑巧,还是遇上了管家刘伯。
刘伯一见她,便看见苏青梧的裙摆脏兮兮的,沾了不少湿泥。
苏大人和苏夫人最宠爱女儿,苏老大人也最疼爱孙女,苏府上下自然也最紧张她。
刘伯立马关心:“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一身泥?”
小荷心虚地看了看苏青梧。
苏青梧面色稍微滞了一下,但很快温温浅浅笑起来,声音轻缓:“刘伯别担心,就是……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没大事的,也没受伤,只是弄脏了衣裙。”
刘伯还是不放心:“果真没受伤?小姐怎的这般不小心,老奴就说多带几个护卫一起上山,这……”
“刘伯,我真没事,换身衣裳便好了。”苏青梧弯弯眉眼,“刘伯,我摔跤的事,您可千万别同爹爹和阿娘说,我又没受伤,说了平白叫他们和祖父担心。”
刘伯叹口气,见苏青梧一脸恳求的模样,也只有答应。
苏青梧这才笑着道谢,回了西院。
一回屋里,苏青梧走路就不再挺着后背,笔直端庄了。
她一瘸一拐地坐到凳子上,小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撩起她的裙摆,拨下她的夹袜查看。
一看,脚踝处蹭掉的一大块皮越发泛红了。
小姐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小荷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苏青梧疼得直吸气,眼眶也红红的,但是看小荷一副要哭的样子,她只好把眼泪忍下去。
“我不疼。”
“小姐……”
“擦了药过两天就好了。”苏青梧撇着嘴角道。
小荷揩了揩眼角。
苏青梧弯下身,上半身俯在自己膝上,抱着膝盖对着伤口吹了吹,凉丝丝的。
屋里烧了炭盆,在外头还好,一暖和起来,就感觉疼得更厉害了些。
苏青梧吹了几下,感觉无济于事,只好作罢。
小荷起了身,正要出去拿药。
苏青梧忙嘱咐道:“小荷,今日在山上的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半句都不许。别叫祖父和爹爹阿娘担心。”
小荷愣了愣,连忙点头:“奴婢知道了!”
小荷应下,刚要出去拿药,才开了屋门,长廊上,春兰就过来了。
春兰是苏夫人身边的掌事丫鬟,要不是苏夫人有什么话要传,寻常不会过来的。
小荷只好先不去拿药了,回屋里赶紧跟苏青梧说了一声。
苏青梧赶紧把裙摆放下来,又用桌帏挡住。
春兰很快来了,笑眯眯行礼:“小姐。”
“春兰姐姐。”苏青梧起身,站在桌子后头。
春兰没察觉异样,只说道:“小姐可算回来了。今日隔壁将军府的祝小将军掉进水里了,这大冷天的,差点出事。方才人醒了,夫人说过去看看,让小姐一同过去,就等小姐回来呢。”
苏青梧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刘伯把她‘摔跤’的事告诉给母亲了。
但是这口气立马又提起来。
祝无晏好端端怎么掉进水里去了,这么冷的天……
“他可要紧?”苏青梧忙问。
春兰道:“人是醒了,但要不要紧的,得去看了才知道。”
苏青梧一想也是,又想祝无晏那个混世魔王,一向最能胡折腾的,大概也不是太要紧。
她便说等她换身衣裳就去。
春兰便回去了。
苏青梧换好衣裳,来不及再擦药,便去了前院。
苏夫人已经在前院廊上等着她。
“阿娘。”苏青梧小跑了两步。
苏夫人看见女儿,平和的脸色格外柔和了几分:“慢些,莫滑了脚。”
苏青梧又端庄起来,好生走到苏夫人身边:“阿娘,祝无晏怎么样了?”
“大约不要紧了。”苏夫人道,“咱们去看看他。”
苏青梧点点头。
母女二人一道往外走。
苏夫人看了看女儿,轻声:“阿梧,一会儿见了无晏,莫要和他置气斗嘴,他病着,你让他些。”
苏青梧:“……”
她哪回不让他了,分明是祝无晏非要和她作对。
她在整个奉康城的闺秀中,都算得上端庄淑女,偏偏每回遇上祝无晏,总要被他惹得失了气度。
苏青梧心里作恼,但面上一点不显,笑着顺着苏夫人:“阿娘放心吧,女儿知道了,才不和他计较呢。”
*
才进将军府,祝夫人就迎了出来。
“阿梧来啦。”祝夫人一见苏青梧,立马上前拉她的手。
苏青梧笑意菀菀:“祝伯母。”
祝夫人看着她满脸欢喜:“阿梧今日去看社祭,可有趣?”
苏青梧神色一闪,很快如常,笑道:“有趣呢。阿梧还讨了好几个熏囊回来。”
苏青梧说着,小荷上前递过几对香囊,里头塞的是一些白芷、艾叶、紫苏一类的草药和香料,可以防蚊、避五毒。
“祖父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的熏囊阿梧已经给了,这是带给祝伯母和祝伯父的,还有三个熏囊,是给逸闻哥哥、平舟哥哥……还有祝无晏的。”
祝夫人将熏囊亲自接过来,递给身旁丫鬟收好。
祝夫人脸上带笑,尤其接过给三个儿子的熏囊时,祝夫人笑得别有意味。
祝夫人还笑着看了苏夫人一眼。
苏夫人也笑,无奈摇头——苏青梧自小乖巧,嘴巴也甜,祝家三个儿子,长子祝逸闻,次子祝平舟,见了他们,苏青梧都是一口一个‘逸闻哥哥’‘平舟哥哥’,嘴乖得很。
唯独三子祝无晏,两人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她却从不唤无晏哥哥,都是直接叫人家的名字。
这其中的区别,苏夫人听得出,祝夫人自然也听得出,不由惹得她们发笑。
苏青梧却是未觉,随她们一起往祝无晏院中去。
*
“公子,你到底在看什么?”
院中,祝无晏已经盯着院里的桃树看了一刻钟了。
花鼓从起先的嚎啕大哭、哭着劝他进屋,到现在,已经挤不出眼泪了,只剩下一脸的面如死灰。
花鼓实在不懂,一树光秃秃的树杈子有什么好看的,又没开花。
“公子,进屋吧,你真的不冷吗?”花鼓欲哭无泪地劝。
祝无晏压根不理他。
他现在切切实实地相信,他是真的重生回到了元光四年,这不是什么梦,一切都是真的。
屋子,桃树,薄雪和泥土,连将军府的气味,都是真的。
他的阿梧……一定也是真的。
方才外院来人说,隔壁苏夫人和苏小姐过来了,他就一直在这里等。
起初他激动迫切,他的阿梧还活着,但上辈子那么多年边关战场的历练,让他逼着周身的热血冷下来——他就这么欣喜若狂地对她诉衷肠,说前世,苏青梧能信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
不仅是阿梧不会信,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有病,定是脑子进水傻糊涂了。
祝无晏不得已冷静下来。
廉成从院外进来:“公子,夫人带着苏夫人和苏小姐过来了。”
花鼓朝祝无晏看去。
祝无晏仍旧没动。
花鼓哭丧着脸,这要是被夫人看见公子这么在外边冻着,非骂死他不可。
花鼓正要说话,石雕像一样的人突然动了。
祝无晏转身,快步朝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飞快脱下身上的披风和外袍。
花鼓急忙追进去:“公子!”
*
“无晏,苏姨和阿梧来看你了。”
撩开内屋的毡帘,祝夫人领着苏母和苏青梧进了里屋。
苏夫人一见榻上的人,面色一滞,顿时心疼得不行。
“无晏,这、这怎么成这副可怜样了?”
祝小将军意气风发,挥袂生风,向来最生龙活虎不过,而此时此刻,却病殃殃地躺在榻上,面色简直像纸一样白,半点血色都没有。
苏青梧跟在苏夫人后头,冒出脑袋来看了一眼,顿时也吓了一跳。
榻上那弱不经风模样的人,当真是祝无晏吗?
祝无晏气咽声丝地喊了声:“苏姨。”
他作势要起身,吓得苏夫人连忙道:“快快!快躺好,别乱动!这样子就别拘着什么礼了。”
祝无晏这才重新躺回去。
一旁花鼓看呆了。
刚才公子不是已经好了吗?适才非要去苏府找苏小姐,他险些都没拦住,公子力气大的和老虎一样,怎么这会儿又虚弱得像只病猫了?
苏夫人殷切关心了祝无晏一番,两家熟络,祝夫人等下人上了茶水,便去外头催药了。
苏夫人也没想到祝无晏落水弄得这么严重,两家挨着,她空着手就过来了。
眼下觉得不妥,便出去吩咐春兰回府去拿些补品过来。
屋里一时只剩下苏青梧和祝无晏两个人。
苏青梧从进来,还没和祝无晏说话,只在一旁看着。
他一向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突然这么七倒八歪地病在榻上,面如白纸,苏青梧简直不能适应。
屋里没人了,苏青梧看着他,声音都比往日小了一截:“祝无晏,你、你不要紧吧?”
祝无晏目光看向她。
苏青梧便看见,一向和她不对付的青梅竹马,看见她、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那双惯来高傲骄矜的狭长凤眼,以往总是挑着眼看她,此刻,却直直望向她,瞬间红了眼眶。
苏青梧愣住。
她神色微微动了动,心下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波澜,叫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祝……祝无晏,你、你没事吧?”苏青梧被他直白灼热的眼神看得耳热,说话都磕绊起来。
她躲闪了目光,未察觉榻上的人漆黑长睫掩映下的浓重情绪。
沉甸得穿越了两世的光阴,不顾一切终于剖肝沥胆地投注到了她身上。
祝无晏久久没说话。
苏青梧终于忍不住看他。
祝无晏望着她,哑声出声:“阿梧,我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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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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