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个承诺

谢云书启唇,终是道出了那句在心头萦绕千百回的话语,其声若细水长流,又似落花飘零:“我身体不好,恐需远赴他乡静养,难以亲手抚育你成人,故将你托付于母亲膝下。”

他轻抚腹部,仿佛是在慰藉那未出世的生命:“宁宁,不好难过……好不好?”

江宁心知,他口中的“身体欠安”实则暗指生死未卜。尽管她早已知晓这一消息,但此前只是感到惋惜与烦躁,更多的是出于不愿背负人命的自私考量。然而,当谢云书亲口道出,她心头竟真的涌起了难言的悲伤。

她忽而渴望探寻自己与谢云书往昔的点滴。同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倘若她未曾失忆,倘若她记得与谢云书共度的每一刻,此刻她恐怕会更加难受吧?

唯有她自己能体会这个念头的真实含义,而谢云书那无微不至的温柔,让她心生愧疚,甚至不敢细想这念头。

她开始思念谢云书,虽然日日在他腹中,与他如影随形,却仍觉得遥不可及。此刻,她似乎才将每日与她对话的谢云书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起来,她渴望能真正见到他。

曾经,她觉得谢云书讲述的过往琐碎而烦人,但此刻却觉得远远不够。江宁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血肉与谢云书的手掌相贴。

在这狭小而不完美的温暖空间之外,谢云书愕然,随即泪水滑落。

他微微蜷曲着手指,仿佛想将江宁那小小的手握在掌心之中。

“宁宁……”他轻声呢喃着,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不舍。他多想紧紧拥抱江宁,向她倾诉所有的思念与眷恋,甚至告诉她自己得知她服毒后的恐慌与无助。然而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呼唤:“宁宁。”

如梦呓,如叹息。

他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江宁的名字,仿佛每一次呼唤,都是一次重逢,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安心。

“宁宁莫要悲伤。”他再度柔声劝慰,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在娘亲的眼里,你如同她的亲生骨肉,爹爹亦是喜爱你。”

“只是,世间险恶,你曾遭恶人利用,做下了令娘亲震怒之事。如今她盛怒难平,因此暂且不能让她知晓你便是江宁。宁宁,你只需如初生婴孩一般,世事纷扰不必挂心,快乐成长便好了。”

“娘亲一生正直无私,性情虽严肃,但对孩童却素来慈爱。在谢家长大,宁宁可以不必听话懂事,调皮嬉戏亦是孩童常态,娘亲与爹爹定会包容的。”

“或许母亲会逐渐觉察到你与江宁的诸多相似之处,但那也无关紧要,你可佯装不知,即便他们真的知晓你便是江宁,那时娘亲的怒气也早已平息。且经年抚养,他们必然舍不得你。”

“倘若在谢家过得不如意,我也已为你备好钱财,就藏于那秋千旁的大树之下。宁宁,待你长大成人,若想离去,便可随时启程。”

谢云书娓娓道来,他为江宁的未来做了周全的谋划,然而想到自己无法亲眼见证她的成长,心中又不禁涌起一丝怅惘。

“宁宁,我是否太过啰嗦了?”

江宁戳两下。

她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谢云书的每一句话,未有分毫的心不在焉。

然而,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她最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何人利用了她?又是如何利用的?居然能让她陷入如此境地?她觉得那件激怒谢思瑾的事情绝不简单,否则谢思瑾的怒火早该消弭?谢云书又为何要她始终佯装一无所知?

倘若谢云书未曾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命赴黄泉。若谢思瑾真的将她视作亲生女儿,那么她所犯下的过错究竟有多严重,身死亦不能令她消气?

念及谢云书曾言谢思瑾一生正直,江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莫非是被人哄骗着生吞了几百名孩童?

“那么是否都记下了?”

戳。

“这些话都是至关重要的,倘若有遗漏或听不真切之处,务必要告知于我。”

谢云书不厌其烦地询问着:“需要我重新为你叙述一遍吗?”

戳两下。

“钱财就藏于秋千旁的大树之下,宁宁定要牢记在心。”

谢云书再次强调了最后一件事。

得到江宁的确认之后,他才继续展开下一个话题。

“尚有一事,我需向你讲述,此事非同小可,宁宁,你务必全神贯注,切不可再分心他顾。”

江宁未曾见过谢云书如此凝重之态,往昔他仅在读到话本中惊心动魄的桥段时,才会流露如此神情。此刻,她的好奇心如潮水般翻涌。

她轻戳一下,以示聆听之意。于是,谢云书开始叙述起那段江宁尚未寄身于他腹中的往事。

江宁饮毒之后,生命垂危,如风中残烛。西岭,那片被流放的荒芜之地,环境恶劣,良医难寻。作为被流放的犯人,随行医者仅匆匆一瞥,便判定回天乏术,静待其咽气后弃于乱葬岗。

谢云书不惜重金,暗中疏通关节,终将江宁抱回家中。他遍寻西岭名医,竭尽全力为她续命。然而,江宁在床上躺了两天,生命之火还是渐渐黯淡。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江宁年仅十七,正是风华正茂之时,为何却接连遭遇不幸,被人构陷、全家流放、甚至最终痛苦丧命?

即便是在流放之地,他也竭尽所能贿赂管事,确保江海与江宁在劳役中得以轻松度日。

他憧憬着三年劳役结束后,江宁能重获自由,虽然终生不得离开西岭,但他愿意在此陪伴江宁一生。

在这里,他们可以重新开始,江宁依然可以挥毫泼墨、品茗论书,前路并非一片黑暗。然而,江宁却选择了服毒自尽,这让谢云书痛不欲生。尽管江宁曾坚定地说“不后悔”,但他深知,她内心一定充满了痛苦。

在他守在江宁床边,心如死灰之际,又有人自称医者前来拜访。即使江宁已停止呼吸,他仍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急忙将医者请入屋内。

来人其貌不扬,与寻常的西岭百姓无异。她年约四十,面容憨厚,身着灰色粗布衣裳,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身材不高,略显臃肿,不知是因为肥胖还是其他原因。

“生死攸关,情势紧迫,不计代价?”

那中年女子毫无繁文缛节,口中复述着谢云书求医榜文上的言辞,踏入屋内便直趋江宁床榻。

谢云书退居一侧,让这位医者得以静心为江宁诊治。

“咦,死了。”

中年女子甫至榻前,便轻描淡写地作出结论,言词间不见对生死的敬畏,仿佛逝去的仅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谢云书心中立时不悦,却仍强忍怒火,谦恭道:“大夫,还望您再仔细诊治。”

中年女子又趋近细观,手掌轻探江宁的额头。

“还热乎着,新鲜出炉啊。”

【铿锵——!】

谢云书骤然拔剑,锋利的剑刃横亘于女子颈项,一道殷红的血痕蓦地显现,虽不深刻,但渗出的鲜血却沿着银白的剑身缓缓淌落。中年女子惊愕之余,踉跄后退,终至跌倒,而剑锋亦随之移动,再次逼近其咽喉。

“身为医者,竟如此戏耍病患,你实在该死!”

他的眸光冷冽如冰,女子深信,倘若再出言不逊,恐怕真会命丧于此。

她顿时噤若寒蝉,仅吐五字:“我能救活她。”

谢云书并未收剑,而是质疑道:“你真能救她?”

他对这位医德欠缺的医者心存疑虑,更不敢把江宁的生死交予其手。

女子笃定道:“千真万确。然而,倘若再拖延下去,恐怕神医下凡也难以为继。”

谢云书稍作迟疑,终是收剑归鞘,命男侍搀扶女子起身。他深施一礼,致以歉意,又恢复了那温文尔雅之态。

“阁下海涵,方才在下情急之下,不慎伤及您,来日必将备上厚礼,亲自登门请罪。”

他看着大夫颈项的伤痕,心中踌躇。

若静待神医处理伤口,恐耗时甚久;可若强行催促施治,又恐其心怀不满,施治时不尽心。

正犹豫间,大夫却已自行取过一旁谢云书为江宁擦拭所用的绢帕,迅速拭去颈间血迹。复又掏出一瓶药粉,轻撒于伤口之上,那汩汩涌出的鲜血竟顷刻间止住。

她收起药瓶,再取出一块白布,娴熟地缠绕颈项数圈后系紧。短短几个呼吸间,伤口已然处理妥当。

她转身在水盆中净手并拭干,才上前细心检视江宁的状况。

“还算及时,倘若再晚些,恐怕回生无望。”

大夫直起身子,眸光迎向谢云书,缓缓道:

“救活她对我而言并非难事,但我不是大慈大悲的圣人,岂能平白无故施救?”

她双眸微眯,一张平凡的脸庞上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其心思。

“敢问阁下所求何物?无论是黄金白银,还是世间珍宝,只要能救得宁宁性命,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为阁下取来。”

寻觅无数医者,唯她一人敢言可救,谢云书纵然心存疑虑,此刻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她。

他心中激动难抑,视此人如同救苦救难的神明一般。谢云书恭敬作揖,深深鞠躬,其虔诚之态,即便是世间最狂热的信徒也难以比肩。

“我只求一个承诺。”

“阁下请讲,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不是你的承诺,而是她的。”大夫强调,指向谢云书身侧,那正静静躺在柔软榻上的江宁。

“今日我若救得她性命,她便欠我一诺。来日,若有人寻她兑现,她不可推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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