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夷看着冷漠的穆钎珩,眼前的男人似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从前种种,都如黄粱一梦。
他进京不是为了别的,恰恰是要娶这位苏四小姐。
板上钉钉的事实,像一把尖刀,刺痛谢明夷的心脏,鲜血淋漓。
他想逃离,他不想再看到这对注定相伴一生的男女一眼。
谢明夷咬紧了下唇,通红的眼睛看向陆微雪。
“送客。”
说完,转身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陆微雪微微一怔,接着道:“国舅爷知道了,穆少将军请回吧。”
不冷不热地撂下这句话,他也进了帐子。
穆钎珩却如冰雕的一般,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五年了。
他本以为时间能磨灭一切,可一看到谢明夷,便连呼吸都觉得痛,五脏六腑都被拉扯着,似是要生生呕出血来。
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冲动地将他拥入怀中,融入骨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可想法终究只是想法,他跟谢明夷,此生都绝无可能。
“珩哥哥,委屈你了,这个谢明夷仗着自己是国舅,一向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你别放在心上……”苏钰筱摇着他的胳膊,安慰道。
穆钎珩却将她的手掰开,淡淡道:“苏小姐,你我虽有婚约,可也要注意保持距离。”
苏钰筱讪讪一笑,又觉得穆钎珩虽然古板,却懂规矩、尊重她,是为她着想。
看着穆钎珩,越发的喜欢。
穆钎珩移开了眼睛。
苏钰筱方才刚一靠近,他便想将她推开。
可偏偏谢明夷后面钻出了个陆微雪。
那一刻,穆钎珩几乎按捺不住。
谢明夷身边有了别人。
那双眼眸如花蛇的纹样,就这么盯着谢明夷,眼底的卑劣和**藏都藏不住。
谢明夷却仿佛对陆微雪的心思丝毫未觉,一如既往的单纯。
苏钰筱过分亲密地贴上来时,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她。
因为是在谢明夷面前。
他迫切地想知道,谢明夷是否会为他心痛。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想法,一遇上谢明夷,什么光明磊落什么君子风度都抛之脑后了。
于他而言,谢明夷像一颗淬满了毒的樱桃,靡红一片,引诱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
“走吧。”
他对苏钰筱说。
—
宴会设在主帐前,皇帝皇后居于主位,诸大臣坐在左侧,年轻子弟虽被安排在右侧,却大多数耐不住,不少人跑得远远的,另找了张毡子,架起篝火烤肉喝酒,别有一番快活滋味。
身着异域服饰的十几个女子脸上蒙着纱,举着火把,在主帐正中央的空地上起舞,舞姿既不婀娜也不娇媚,而是充满了野性,蓬勃自然。
谢明夷一去,主座上的谢书藜便朝他招了招手:“夷儿,坐到这边来。”
谢明夷对陆微雪使了个眼神,看着陆微雪在右边,随即顺了姐姐的意,在她身畔落座。
离得近了,才发现一旁的皇帝苍老了不少,脸色灰白,眼底一片死寂,全然不像个活人,倒像一具未腐的尸体。
谢明夷以为皇帝只是不能言语,但近距离一看,才发觉不只是如此。
他不光不能说,还不能听,不能看。
然而话本里并未说过皇帝的病由何而来,不过算一算,大概一年内会驾崩。
“娘娘近来可好?”
谢明夷打量着问道。
谢书藜笑笑,看着谢明夷:“我哪有不好的?倒是你,听说最近不管谁找你,邀你去玩,你都闭门不出。哪怕是今日来了这里,你都不去撒欢,难不成我们夷儿长大了,醉心于诗书,准备寒窗苦读了?”
谢明夷挺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让娘娘费心了,微臣只是嫌天热,今日又觉得舟车劳顿,便惫懒了些……”
谢书藜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说:“歇息了一下午,总该缓过劲来了吧。”
又佯装责怪道:“若我差人去请,恐怕还是请不动夷儿这尊大佛的,所幸遇见来请安的穆少将军,当初在江南时,他不是时常去找你玩么?长大了虽然生分不少,但我想,你总归会给他几分面子,果不其然,外人还是管用。”
谢明夷一顿,如鲠在喉,便端起面前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他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微臣让娘娘费心了,自罚一杯。”
谢书藜看了他一眼,略有些奇怪。
却见他盯着跳舞的少女们出神,神色恹恹。
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谢明夷心中郁闷,倒酒的频率便多了些,北地的葡萄酒甘甜爽口如琼浆玉液,他却喝得索然无味,一股苦味蔓延在舌尖。
哪里是舌头苦,最苦的分明是他的心。
小半个时辰过去,他手边的镀金龙凤纹酒壶已经空了三次,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只好抬起一只手撑着。
脸上渐渐发热,浑身都热得烦躁,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口,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忘了收敛自己的眼神,痴痴地盯着一个方向。
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穆钎珩已经换了便装,和苏钰筱坐在一起,苏钰筱兴奋地说着什么,穆钎珩则耐心听着,还将身子略微倾向了她,好听得更清楚。
这边,苏钰筱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绳子扯出来给穆钎珩看。
“喏,就是这个。”
红绳上挂着一枚铜币,在她手指的摩挲下,于半空中旋转不停。
穆钎珩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眉头一皱,厉声质问道:“这是哪来的?!”
苏钰筱似乎被他吓到了,想起穆老将军的话,便底气十足地回答:“在你房间里翻到的啊,老将军说了,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可以随便动你的东西呀。”
那天她照例去找穆钎珩,却被告知他入宫去了,便一个人在他屋内翻翻找找。
整洁的床榻里侧,一个精美无比的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打开一看,里面不过是一枚普通的铜币,看样子,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不是新铸造的。
苏钰筱有些失望,本来想放回去,但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若这枚铜币真这么简单,穆钎珩为何会这样珍重地收起来,还放在枕头旁边?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有隐情。
她便将铜币收了起来,回到家中,还差人用红绳串起,就这么戴在了脖子上,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清楚。
方才,她说要给穆钎珩看个东西,穆钎珩没什么反应,一看到这枚铜币,穆钎珩便如被触了逆鳞一般,第一次说话语气那么激烈。
难道……真是哪个野女人的?
“还给我。”穆钎珩按压住内心的不悦,声音中透着威胁。
他向苏钰筱伸出手。
铜币不见了,他早就知道。
但他不能大肆搜寻,只能在暗地将整个将军府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没有丝毫踪迹,他只能想到父亲。
冷酷年迈的将军,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眼里容不下一丝沙子,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他留,也是意料之中。
苏钰筱却妩媚一笑,转而将自己的手放在男人手心上,道:“还给你,我把我自己抵给你总够了吧?”
这看起来郎情妾意的一幕深深刺痛了谢明夷,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有些神智不清,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突然站起来,猛地将酒壶挥倒在地,连带着一串晶莹饱满的葡萄,也如玉珠一般散落。
霎时间,舞乐声停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月光下的少年呼吸急促,两手支撑在身前,一头乌发半绾,如瀑布般随意披散在肩头,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下显出几分妖异,细白的脖颈上挂着几颗汗珠,透着一层薄粉色。
他的脸上显出几分坨红,带着三分醉意,雾蒙蒙的眼眸中似乎还有一丝委屈的情绪。
旁边是大周的帝后,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能这般失态的,举目望去,也只有谢明夷一个了。
“夷儿,你醉了。”
谢书藜神色从容,将手中的银筷放下,轻轻抚上少年的背。
“姐姐……娘娘恕罪……”谢明夷转过脸,朝谢书藜努力地眨了眨眼,却只看见几个重影。
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头昏脑胀。
“微臣是喝多了。”
“还愣着干什么?送国舅回去。”谢书藜朝身旁太监使了个眼色,吩咐道。
两个太监一前一后,扶住谢明夷,将他带离。
乐器声继续响起,宴会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模样。
端坐在下面的陆微雪旁观了整场闹剧,将酒杯放下,正欲起身离开。
却有一道声音将他叫住:“九弟,这是急着去哪啊?”
他回头一看,是太子陆泽呈,笑得不怀好意。
“不过是去透透气,皇兄见怪了。”陆微雪垂下眼睫,回答得客气。
陆泽呈冷冷一笑,打量着这个许久不见的弟弟,讥讽道:“九弟这趋炎附势的本事真是一流,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攀上了小舅,这些天给小舅当牛做马的,换得平安无事,也算是你的能耐。”
“皇兄说笑了,舅舅为人和善,没有什么攀上攀不上的,臣弟只是喜欢和他相处。”陆微雪不紧不慢道。
陆泽呈咒骂道:“贱种,几日不见,倒是伶牙俐齿不少。”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眼底阴狠之色尽显,“你不会以为你做的事滴水不漏吧?怀王似乎与你来往甚是密切啊?不过九弟真是要失算了,你以为穆将军此次归京,是为了什么?”
陆微雪抬起眼,一副讶然的模样,“皇兄在说什么?臣弟怎么听不懂?”
“事到如今,九弟还要装什么?且看到时候你是不是机关算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陆泽呈边说边看向主座上沉默的皇帝。
“皇兄多虑了,臣弟怎敢算计皇兄。”陆微雪皮笑肉不笑。
陆泽呈懒得听他废话般挖了挖耳朵,又朝他挑衅地努了努嘴,“你再怎么撇清关系都没用,只需要知道——和我作对的下场,就是剥皮抽筋。到时候别说小舅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保不住你,我看你也不用腆着脸再往谁身边凑了,尽早准备准备自己的后事吧。”
说完,趾高气扬地撞开陆微雪的肩膀,走了出去。
身后跟着的一大堆手下也纷纷效仿,看陆微雪就像在看一条狗,无不是嗤之以鼻。
乌云渐渐遮蔽住月光,面前的影子暗了下来。
陆微雪的脸一半被火光染得猩红,一半隐匿在黑暗中。
他收起唇边那抹淡淡的笑意,幽黯的眼底冰寒如漠,平静中划过一丝狠戾。
——
陆微雪回到帐子,却发现里面并未点灯。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试着往前挪动,却不小心踢到一堆歪倒在地的酒壶。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呼吸声。
是谢明夷。
他朝那个确定的方向走去,手刚一触到床榻,便觉被一具温热的身体缠上了。
谢明夷似水蛇般柔若无骨,两条纤细的胳膊紧紧抱住男人的脖子,下巴搁在男人肩头。
察觉到男人微僵的身体,他有些委屈地在男人耳边吐气:
“珩哥哥……你当真不喜欢我了吗?”
男人没说话,似乎还有点生气了,要把他推开。
谢明夷心里更加难过,他搂着男人的力道加大,像个蛮不讲理孩子,赌气道:“我不放开!就不放开!我一松手,你、你就要去抱别人了……”
男人默不作声,他抬起脸来,继续自言自语:“我今天都看到了,你们手掌相贴,珩哥哥,你怎么能和她这么亲密呢?”
酒气侵蚀了他的大脑,什么话都思考不了,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哦对,她是你的未婚妻,你们理应如此,可是我好嫉妒,嫉妒得快要发疯了?珩哥哥,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我呢?我当初太傻了,傻到以为你也喜欢我……傻到去给你表白……”
谢明夷柔软的嘴唇擦过陆微雪的耳垂,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男人的脸,对着“珩哥哥”轻轻地亲了又亲。
“但是你骂我,骂我不知廉耻……”
“然后你连一句解释都不听,就走了,一走就是五年,今天我看到你,我差点就疯了……”
谢明夷丝毫未曾注意到男人越来越冷的气场,只是自说自话。
“……只要一看到你,珩哥哥,我就谁都忘了……谁都能抛之脑后……唔!”
他的嘴突然被堵住了。
突如其来的吻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冰冷的嘴唇贴着他的唇瓣,笨拙地啃咬、吮吸,急切又暧昧。
谢明夷懵了,下意识捶打男人的肩膀,却被男人死死按住后脑勺,怎么都挣脱不了。
陆微雪无视他的挣扎,一只手紧紧箍着少年纤弱的腰身,又加深了这个吻。
原本只想给喋喋不休的坏蛋一点惩罚,可一旦接触到这朝思暮想的双唇,他的理智便消失殆尽,如一头野兽,拼命攫取那抹芳香。
厮磨,轻咬,舔。
他一刻也不愿停,如着魔一样。
清甜的木质花香随少年唇边的呜咽嘤咛声渗透,混合着酒香,无比醉人,引诱人不停索取采撷。
一吻毕,陆微雪松开谢明夷,与他额头相抵。
谢明夷呆呆愣愣的,喘着粗气,只觉得浑身过电一半酥酥麻麻,脑子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谁咬我了……”他眼睛里噙着泪珠。
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笑:“你不会亲人,真笨。”
谢明夷虽然意识不清,羞红了脸,争强好胜的性子却未变,下意识反驳:“谁说我不会?我阅人无数……”
男人的语气一下便冷了下来。
“哦?”陆微雪捏住少年的下巴,指腹毫不留情地摩挲他破皮的下唇。
他凑近谢明夷,声线低沉:
“还有谁亲过你?乖央央,告诉我——”
陆微雪眸中冷光浮现,妒火中烧。
“我杀了他。”
初吻太美妙,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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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错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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