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公道

穆钎珩眼神微变,薄唇轻启:“我……”

太监的通传声又一次响起,这次尤为大声,将他未出口的话逼了回去。

“九皇子到!”

很快,一队皇家侍卫小跑而来,他们都配了金错刀,显得威武不容侵犯。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四个太监,以及被簇拥着的,陆微雪。

陆微雪一身白衣,站在众人中间,身姿挺拔,鹤立鸡群,不笑时,一张俊脸便显得悲天悯人,似有仙气弥漫,出尘脱俗。

谢明夷有时会忍不住想,恐怕陆微雪早晚有一天要腾云驾雾,飞升而去。

想到这里,他看向陆微雪,皱了皱眉。

对方投来的似有似无的眼神令他感到不适,像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扒光了衣服,避无可避。

他瞪了陆微雪一眼。

少年像只炸毛的兔子,陆微雪的唇角轻轻上扬了一下。

“九皇子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苏国公沉吟片刻,在心里思索了一番,还是上前询问。

他自然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个低微的冷宫皇子的,可今日如此大的阵仗,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更何况如今朝中局势变幻莫测,苏家虽已没落,他也被迫远离了权力中心,但一双眼睛从来没有在朝堂内移开过。

陆微雪不着痕迹地将黏在谢明夷脸上的眼神移开,转而看向苏国公,面色从容,道:“晚辈贸然登门,给国公府造成不便,还请苏国公见谅。”

“怪腔怪调,酸里酸气。”谢明夷小声嘀咕。

一旁的穆钎珩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谢明夷讶然,连忙扭头,可穆钎珩已经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长睫投落出一片暗色,仿佛他刚才听到的笑声不过是错觉。

恍惚间,他竟以为从前的穆钎珩回来了。

谢明夷自嘲地摇摇头,想来不过是今日太劳累所致的幻觉。

苏国公的额头渗出冷汗,陆微雪越尊敬有礼,他越觉得不妙,毕竟从未跟这位九皇子接触过,陆微雪的秉性如何,他全然不知,实在不好揣度。

他心中煎熬,便不再客套,又问了一遍:“微臣不敢,只是不知九皇子到底为何而来?”

陆微雪的目光幽幽,环视了四周,看到穆钎珩的脸,面色冰冷了几分。

他离谢明夷太近了。

身后太监恭恭敬敬地捧出一个金黄色卷轴。

苏国公瞬间脸色发白,他的胡子抖了一下,“这……”

“苏国公不必惊慌,不过是父皇的御旨。”陆微雪面上带着笑,浅色的眼眸中却波涛暗涌。

“难道苏国公不认得圣旨?哦,也对,苏国公没有官职,久不上朝,忘了圣旨长什么样也是情有可原。”

谢明夷出声讥讽,他一向锱铢必较,既然让他逮着了机会落井下石,那还不赶紧砸死井底的人。

苏国公正欲反驳,一记冰冷的眼神却如利刃一般扫过来,他一愣,正对上陆微雪的眼睛。

明明是出身低贱、为陛下所恶多年的九皇子,可这一刻,苏国公竟忍不住想要匍匐在他脚下,这股难以抗拒的威压,就算是当年面圣也不曾有。

“尔等还不跪下听旨。”

首领太监发了话。

苏国公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他下跪的动作很快,像是被什么震慑住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下跪的机会来示好一般。

苏钰筱一众守卫也跟着跪,一时间,尽是“哗啦啦”的跪地声。

谢明夷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他应该跪,可陆微雪要站着宣旨,之前陆微雪还给他当狗来着,转眼间他就给自己的狗跪下了,这怎么想都太没面子了。

陆微雪将少年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淡淡道:“苏府的人跪下即可。”

哼,算你识相。

谢明夷很受用。

他转头,担忧地看了王若昭一眼,又朝身边的侍卫耳语几句,侍卫便兀自出去了。

乌压压跪了一地人,却迟迟未听圣旨宣读。

苏国公大着胆子抬起头,“九……九殿下,为何还不宣旨?”

却见陆微雪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穆钎珩身上,他的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问:“穆少将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国公府的女婿?既然你们是一家人,那你为何不跪?”

一连的问题带着深深的敌意,针对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穆钎珩刚想回答,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谢明夷眉心微蹙,他把穿着铜币的红绳塞进穆钎珩手里,上前走了半步,道:“还没成亲,怎么算一家人?九皇子未免太咄咄逼人了吧。”

陆微雪的脸色渐冷,他看着两人双手片刻交握的小动作,盯着谢明夷,眼底花色如盘旋的蛇,晦暗不清。

又来了,这种感觉。

谢明夷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他下意识想要逃离,腿脚却如灌满了铅一般,动不了分毫。

陆微雪的眼神太过黏湿,像是湿透的手帕蒙住鼻子,一呼一吸,起起伏伏,全都布满了窒息感。

直到一个身影将他护在身后。

谢明夷错愕抬头,却见穆钎珩挡在了他身前,如一道坚固无比的防线,宽大的背遮住了那道让他无处遁行的目光。

他终于得以喘息。

穆钎珩的脊背挺得笔直,他目光平静,气质冷冽,缓声道:“九皇子误会了,穆家与苏家是有婚约不错,但微臣此次前来,正是要与苏家解除婚约。”

此话一出,苏钰筱第一个跪不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声音哆哆嗦嗦:“珩哥哥,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退婚。”穆钎珩不受丝毫干扰,又重复了一遍。

苏钰筱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顾形象地嘶吼:“我不信!我们俩明明好好的,明年正月就要成亲了,你现在来退婚算什么?珩哥哥,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她哭喊着,好不可怜。

苏国公却意识到这是在皇家侍卫和太监面前,他赶紧拉了拉女儿的衣角,“筱儿,不得放肆,还不跪下!”

苏钰筱却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她一把挣开父亲,跌跌撞撞向前几步,想要抓住穆钎珩的手臂。

“珩哥哥,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说啊,我改还不行么?”

穆钎珩却冷漠地避开了她,“弹劾穆家的证据有何而来,苏小姐自己心里最清楚。”

苏钰筱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一时涕泗横流。

“你……你都知道了?”

穆钎珩眼神疏离地看着她,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你一次又一次地擅闯我的房间,我都不与你计较,可你不该偷走边疆传递书信,交予有心之人,加以断章取义。”

他一字一句,像是把苏钰筱架在火上烤。

苏钰筱崩溃了,状似疯魔般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为了你!”

她忽而伸出手指向穆钎珩,愤恨地咬牙切齿:“……你是我夫君,可你心里一直住着别人!”

“我以为那是你和奸妇的信,我只是想看看,我以后是穆家主母,有什么是看不得的?”

穆钎珩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无可救药。”

苏钰筱痛苦地闭上眼睛,“可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些书信怎么就消失不见了,我只是想拿回来看看,再给你送回去,珩哥哥,你信我,你信我!我没有要坑害你的意思!”

“够了!”苏国公不堪忍受,暴喝一声,“疯疯癫癫,成什么样子,来人,把小姐带下去!”

他平生最珍视的就是自己的家族门楣,眼看着众目睽睽之下,苏家的颜面要丢尽了,连忙制止。

几个壮实的仆妇跑过来,将苏钰筱架住拖走。

“穆钎珩,你心虚了!你不过是寻个借口要弃了我!”苏钰筱在妇人们手里挣扎着,大喊:“我诅咒你,你永远都不能和那个小娼妇在一起!”

她理智的弦已然崩断,哈哈大笑:“我就看着你孤独终老!无论你爱的是谁,你都得不到他……”

仆妇拿布条塞住了苏钰筱的嘴,昔日风光的大小姐狼狈地“呜呜”叫了几声,便被拖下去了。

“钎珩啊,筱儿她只是天真,但我知道,她绝对没有坏心,你看退婚也不是小事,就你一个人上门,穆老将军都不曾露面,咱们还是从长计议……”苏国公跪在地上,还不忘算计着为国公府找补,拼命想要挽留下什么。

穆钎珩睨了他一眼,冷冷开口:“家父今早已经下了大狱,一时来不了,还请伯父见谅。”

“这……”苏国公一下瘫倒在地。

“苏国公,接旨吧。”陆微雪的声音适时响起。

太监将金黄色卷轴展开,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恭国公私吞公款,纵容族亲强占民田,大修祠堂,其子苏钰辰残害良家子无数,为害一方,着恭国公废为庶人,家产充公,苏钰辰押入天牢,年后问斩,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苏国公几欲昏厥。

这些陈年旧事,他以为不会有人追究,更何况当今世道,他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可如今一桩桩加起来,竟是这样的大罪!

太监将圣旨递过来。

苏国公颤颤巍巍地接过,嗑了一个头:“谢陛下……”

从前最为期盼的圣旨此时拿在手中,竟如烧红的烙铁一般。

“我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他一把年纪,竟当众嚎啕。

“拖下去。”陆微雪沉声吩咐。

失魂落魄的苏国公很快被拖走,像一块烂步,只是手里还死死握着圣旨。

场面安静下来。

谢明夷不知怎么安慰穆钎珩才好。

毕竟现在的穆钎珩实在有些陌生,和他说话,还需仔细想一想,生怕哪句话说不对。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谢明夷看到一片翩飞的淡青色衣角。

他连忙从穆钎珩身后探出一个头,“维安!”

谢明夷叫得亲密自然,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前面的身躯猛然一僵。

贺维安一身洗得发白的寻常布衣,墨绿绸带束发,虽是进士之身,却依旧朴素。

他身后跟着谢明夷派去的侍卫,还有一个提着药箱的老者。

“明夷,这是王氏医馆的馆长,王大夫。”

事态紧急,便开门见山。

“干爹……”王若昭艰难喊道。

王大夫看到王若昭身上的伤痕,眼眶顷刻间便湿润了,“若昭,你受苦了,是干爹无能,阻止不了他们……”

王若昭虚弱笑笑:“干爹肯收留若昭这么久,若昭已然感激不尽,再说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么?有国舅爷相救,咳咳……”

王大夫擦了擦眼泪,连忙道:“国舅爷,请受草民一拜。”

说着,就要跪下。

谢明夷连忙阻止了他,“别忙活这些虚礼了,你快给王姑娘把把脉,才是正理。”

说罢,他随手一挥,点了个丫鬟:“找间房间,带王大夫和王姑娘过去。”

丫鬟点点头,便在前面引路。

王大夫千恩万谢地护着王若昭走了。

谢明夷看了眼贺维安,只见他似乎若有所思,便侧头问:“维安,你不跟去看看吗?”

毕竟你可是王若昭的哥哥。

谢明夷这句话没说出口。

“哥哥”两个字,若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怪了。

贺维安淡然一笑:“我不是郎中,帮不了什么,去了只会添乱。”

谢明夷“哦”了一声,想到王若昭在奄奄一息时还念叨着“哥哥”的模样,心中又不禁有些疑惑。

“舅舅,没想到竟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

陆微雪屏退了身后一群人,微笑着插话。

谢明夷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他抬头一看,心头不禁一颤。

不知何时,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他和陆微雪、穆钎珩、贺维安四个人。

偏偏他在里面身量最低,而这三个人又分别站在不同的三个方位,像是一个笼子,把他困在里面,而他插翅难逃。

陆微雪和他面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样的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

谢明夷突然觉得,家里的茶可能要烧干了。

他抬起腿,向后快速移动了几步,找准时机便想跑。

可门口又传来一声震天的呼喊:“央央!”

靛蓝色身影飞扑过来,撞过三个神色迥异的人,张开双臂,把谢明夷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孟怀澄的双臂箍得很紧,很浮夸地快哭了:“央央!担心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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