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水里的人正是潘仁海。
宋锦城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猜到了。
边肃在检查潘仁海的尸体,宋锦城却自不远处捡起了遗落在水里的两把刀。
“在想什么?”
边肃查看过尸体后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宋锦城身边。
宋锦城将其中一把刀举起,“这把刀是干净的,”说着又将另一把递到了边肃手里,“而这一把见了血。”
边肃接过,用手指蹭了蹭刀刃,眉头蹙了蹙,“你如何分辨出来的?”
“我鼻子特灵,”宋锦城扬起一张笑盈盈的脸庞,有些得意的道。
边肃不置可否,但仍是将鼻尖凑到了刀尖嗅了嗅。
确实有一股血腥气,但这血腥气在溪水的冲刷下已经淡了许多,一般只有久经沙场的人才能极其敏锐的察觉到,对常见血的人来说,这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但是眼前的人,总笑得清澈又狡黠,就算衣着简朴寒酸,却也无法掩饰他身上那股子出尘的气质。
况且他不会武功,边肃很肯定这点。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分辨的了那血腥气呢?
边肃疑心又起,却并未多说。
只挥了挥手中的刀,见那刀虽沉重却是无比的锋利,眼瞧着也是常年打磨被人爱惜的。
“潘仁海擅使双刀,这刀必是他自己的。”
宋锦城转头去打量潘仁海的尸体,四肢残破不全,衣衫褴褛,但面目却依稀可辨,依伤看明显是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宋锦城心中有数,猜着这野兽除了寨民口中的山精必无其他。
“他使双刀?”
边肃有些意外,因为这世上能习得好刀法的人极少,而若想驾驭双刀更不是一件易事。
“潘仁海功夫不错,”宋锦城猜到了边肃在想什么,斟酌了还是道:“他与朱凌云乃是结拜兄弟,二十年前,朱凌云是西越都城的护城军,而潘仁海却是平凉城的守军。”
“他们是西越军人?”
边肃的双目一紧,透出股令人近而畏之的杀气。
“确切的说,他们二十年前是,”宋锦城不慌不忙道。
边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顿了顿,才道:“他们为何来遮山?”
按理两人身份不低,无论如何不该来遮山。
“朱大哥幼时中毒,这毒极其霸道难解,朱凌云听说遮山有种异兽内丹可解百毒,因而带着朱大哥来了这虎头寨。”
宋锦城将自小疙瘩那听来的事与边肃说了说,“而那异兽若我没猜错便是这山精,而山精却非寻常野兽,它的名字唤作獓因,乃是古书所述的一种上古神兽。”
“獓因?”
边肃倒是头一回听这个名字,但他对这神兽什么的并不好奇,只垂眸打量着潘仁海的尸体想了想,“是獓因兽杀了朱凌云,也杀了潘仁海?”
“我觉得是也非也,朱凌云和潘仁海的死必然与它有些关系,但绝非獓因兽一兽所为。毕竟......獓因兽却非一味弑杀,而且你看过潘仁海的尸体,必然会发现他死前受过刀伤。”
宋锦城不置可否,知道边肃眼睛极利,就算潘仁海的尸体并不完整,就看他将潘仁海的尸体翻来覆去的查看,就知边肃发现了什么。
边肃并未答话,但眼底却浮起了一抹极不易察觉的赞赏。
宋锦城并不在意边肃怎么想,她只是想起小男孩所说,料想獓因兽撕咬弑杀绝对还有别的原因。
宋锦城想到此处,便不由抬眼四处打量。
方才不觉,此刻适应了林里光线,这才觉出,地上五彩的石头竟将这林子间的方寸之地映照的如此美丽。
明明处在林子深处,外头的光线该是进不来的,可为何这些石头能发出如此光泽呢?
以宋锦城前世和这一世所有的知识想破脑袋却也无法参破这一缘由。
然宋锦城不知,边肃却想到了一件十分久远的事。
“我听闻上古有一神树,名唤裟罗,据说它长着七彩树叶,每到冬季,树叶落下就会融入泥土,将方圆之地尽染成五颜六色,因裟罗树挺拔参天,所以树叶会受日光照耀,想来这些卵石与这裟罗树有些渊源。”
这个说法虽有些牵强,但宋锦城却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解释了。
于是想了想道:“依你这么说,这林子里必然生着裟罗树。可是......”
宋锦城仰首张望,却不见任何长着七彩树叶的枝条。
边肃也有些不解,可他历来喜欢求证。
他不似宋锦城望两眼便下决定,他却是四处寻找了起来。
宋锦城见状也跟了过去。
发现潘仁海的这块地方更似一个穹窿形状的山洞,只是顶上与四周并无石壁,而是密密的丛林,俨然更似一个林间木屋般的存在。
几丈方圆之地并不大,可却有好几个通向外界的出口。
除却宋锦城二人来的西北方向,还有东南以及西南方向。
边肃与宋锦城首先沿着溪水的方向朝西南方向去,走了大约一刻钟,却发现前头有一处似断崖的瀑布,汹涌异常。
“这里八成是与沼泽地相连的暗河,”宋锦城判断了方位,猜测道。
边肃望了望那溪流,点头认可宋锦城所猜。
从林中发现了潘仁海被噬咬的不成样子的尸体可见,獓因兽一定出现过在林子里。
而獓因兽通常出现的地方又是沼泽地,所以宋锦城判断这獓因兽必然是通过地下暗河往返于这二处。
“獓因兽如今应该就藏在沼泽地下,”宋锦城又道。
如此,宋锦城不由庆幸,好在此刻獓因兽不在林子里,不然指不定他们就有来无回了。
所以既有这般认知,宋锦城以为他们还是不要冒险去那断崖处,万一招引来獓因兽就不妙了。
毕竟,她不会武功,对着一头野兽她可没有胜算。
这般想着,宋锦城很自然的便回转了头准备去往别处。
边肃本想着上那断崖一探,见宋锦城突然离开,知道宋锦城怕那獓因兽,虽有些不喜宋锦城的贪生怕死之行为,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回头望了那断崖一眼,仍是跟着宋锦城离开了。
宋锦城才不管边肃怎么想的,她只沿着溪流又回到了最初发现潘仁海尸体的地方,然后又顺着另一条路去往了东南方向。
这回两人并未走多远,就在离此约莫两丈远的地方竟发现了一棵被拦腰砍断了的大树。
树桩约莫到宋锦城腰间,断了的截面鲜红似血,宋锦城正欲伸手摸一摸那断面,却被边肃大声喝止了。
“我方才还有一句未说,裟罗树汁液有毒。”
宋锦城闻言堪堪住了手,后怕的将手背在了身后,“这难道就是裟罗树?”
说罢又白了边肃一眼,甚是哀怨,“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宋锦城这眼神与模样多少有点骄矜造作,边肃脑中叮铃铃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但这念头不过转瞬,下一刻便又被抛之脑后。
边肃端详着被砍伐的树桩,用手中刀尖去拨弄那断面,半晌才道:“没错,这上面所覆乃是树本身的汁液,鲜红似血,又腥臭难闻,非裟罗莫属。”
“可它为何被人砍断?又是谁所为?”
宋锦城转圈打量这断了的树桩,见那树桩极为粗壮,想来必是深埋于地下,有些年头了。
“传闻裟罗长于地底幽暗处,汁液虽血腥难闻又有剧毒,但对于一些野兽来说,这些汁液却是十分鲜美可口的食物,因而与之相伴相生的多是珍奇异兽。”
边肃思量道。
“这么说,因为獓因兽的缘故,裟罗树才会长于此处,毕竟传闻里,獓因兽也是生于地下的。有没有可能是因为......”
宋锦城想起了两百年前的那场发生在遮山的战争,思忖着道:“善圆将军在遮山设阵之时,无意放出了生活在地下的獓因兽,于是他又想方得了这裟罗树种在此处,后来又设阵法将獓因兽困在了此处,所以这两百年来世间虽有獓因兽的传闻,却从未有人见过。”
“而如今獓因兽之所以四处害人,只有一个原因......”
边肃接着道:“有人不但砍了它赖以为生的裟罗树,且还放出了它。”
“是,这人还控制了它。”
宋锦城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问边肃道:“你是否听说过有人会兽语?”
“兽语?”
边肃蹙眉,“与动物说话?互通心意?”
说着摇了摇头,“北地常有牧民驯服最烈的马,甚至熬鹰,可也不过是一种技法罢了,算不得互通心意。”
“可我见过。”
宋锦城想起初来虎头寨那日,那个在崖边笑得美好单纯的聋哑男子,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涩意。
会是他吗?
他是那样干净的人呀!
宋锦城紧握着手中的卵石,低头瞧见卵石的亮光打在了树桩的断面上斜斜反射出去,顺着光线再抬头她竟瞧见顶上的树叶婆娑间竟现出一抹琥珀色来,她突然就想到了善圆将军设的五处战场。
是了,没错,这里就是那战场的其中一处,琥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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