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庄在一处山坳里,背靠遮山最高峰轩辕岭,呼啸北风因轩辕岭阻隔,吹到明月庄时也弱了几分,便是入了秋的时节,明月庄比之山中他处亦透着几分绿意。
明月庄庄主历来都是女子,整座庄子虽看着并不宽阔,但胜在里头院落设置十分精巧。
明月庄是院中院的布局,前堂用来处理庄中事务,另套嵌了几进院子。
除了庄主与亲传的三位小姐有单独院子,其余三十六位内门弟子全住在一个院子,而那些婢女下人又住在另一个院里。
外头都说明月庄里只有女子,其实不然,因有些活计女子并不十分擅长也做不来,譬如打理花园等粗杂事,花匠老李头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明月庄男女大妨,并不会因老李头年逾六十便放松戒备,老李头是独自一人住在后花园木屋的。
好在那后花园处在庄子最里头,背靠轩辕岭,又只除了几位小姐和庄主能进去赏花,别的弟子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因而老李头在庄里做了十多年也不曾出过什么事,只是这回,也不知因了何故,已经好几日没见老李头踪迹了。
碧瓷前前后后寻过那木屋好几遍也没见着人,所以在禀报芷柔后,才又在杏花镇里精挑细选了一个花匠回来。
“六十有二,无亲无故,面相看着还算老实,只除了有些驼背,身体硬朗,奴婢瞧过这老宋头的双手,满是厚厚的茧子,一看便是做惯了体力活的。”
碧瓷将从山下寻来的花匠情形事无巨细一一告知芷柔。
芷柔翻看着即将入门的新弟子名单,点了点头,“身体硬朗最是要紧,虽说是打理花草,但换季时翻地播种施肥灌溉也不是轻松活计。”
“奴婢也这样想,才在人牙子那留意了几分。”
芷柔瞧着册子上记载的新弟子多是西越或是北唐之人,难免唏嘘一声,“西越与北唐的女子到底不如南诏来的自在。”
“小姐说的是,南诏国冥火族便是女子当家,说来南诏的女子地位堪比男人。”
碧瓷的话里透着几分艳羡。
西越与北唐的女子依附男人而活,而南诏的女子是可以当家做主的。
“对了,老宋头是哪里人?”
然芷柔幼时便来了明月庄,又在明月庄这处几乎全是女人的地方做了大小姐多年,即便感叹西越与北唐女子不易,却也只随口说那么一句,转眼便将这事揭了过去。
相较于这些女子来自哪里,她更关心花匠是哪里人。
碧瓷熟知芷柔脾气,闻言忙答:“听说是北唐人,因着前两年发大水遭了难,全家只剩下他一个流落到了杏花镇。”
“签了死挈么?”
芷柔又问。
“自然签了的,”碧瓷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到了芷柔面前,“这是身挈。”
芷柔接过打量几眼,上面千篇一律没甚异常,只是最后落款处写着的“宋城”二字,笔力透着几分遒劲之意,不由挑眉。
“这是那老宋头亲笔所写?”
碧瓷点头,“小姐是不是也觉得这笔迹不大像是花匠所写?”
芷柔细细又瞧了两眼,见那笔力虽有劲道,但看笔锋却也乱七八糟,并无甚章法,所以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觉着自己多虑了,“这老宋头大约是上过几年私塾,跟先生练过字的。”
“那老宋头也这么说,”碧瓷接过芷柔递来的身挈,也笑着附和两句。
“读过几年书也是好的,”芷柔虽自幼来了明月庄,但对自己的身世还有几分印象。
她记得自己父亲便是私塾先生,只是后来屡试不第,穷困落寞之下生病而亡,而母亲此后不久也随之病故。
虽几岁便成了孤儿,但打心眼里,芷柔还是尊重读书人的,对于读过书的人皆存了几分善意。
于是,不得不说,这个叫宋城的花匠还是运气好遇到了此时当家做主的芷柔,若是换了庄主何惜,这花匠不拖出去打死都是轻的。
缘故便是这何惜与芷柔恰恰相反,庄主何惜最最厌恶读书人。
当然,这事芷柔并不知晓,否则,她亦不会轻易留下老宋头。
此时,早前便跟着碧瓷回来的老宋头已然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与前院隔着一道拱门,拱门上方刻着“惜园”二字,两扇木门呈椭圆形,上头挂着一把乌黑铜锁,守门的婆子早得了吩咐,在老宋头到来之前便将铜锁打了开来。
老宋头佝偻着背伸出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掌将其中一扇木门打开了个身子那么大的缝,又仰着乱糟糟的发打量了两眼头顶的“惜园”二字,随后放低了身子稳稳当当的从木门里穿了进去。
进园关门,再抬头时,方才那个驼背的映着暮气的老者顷刻便不见了踪迹。
取而代之的却是那身材高大,便是面上布着沟沟洼洼的麻点,但双目却透着精光的年轻男人。
而这个自称宋城的老宋头不偏不倚正是那与宋锦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边肃。
这处后花园虽名叫惜园,但因着惜园这名正应了庄主何惜之名,所以庄里人都还是称作后花园。
后花园一分为四,中间以花坛相隔,错落有致的花圃里种了极多应季的花,此时恰能看见一片粉白月季开得正是绚烂,想来前头那老李头待这些花儿很是上心。
边肃的目光从花坛两边的月季花延伸到了四围的金黄桂花树上,时已进秋,正是桂树飘香的季节,可是本该清透扑鼻的花香,此刻闻起来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甜得发腻的错觉。
边肃禀了呼吸,走至开得最为旺盛的一颗桂花树边,只低头瞅了眼桂花树下的土壤,便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从前在北境时,也常去山间,挖过草药也埋过死人,所以他一眼便发现这颗桂花树下的泥土与别处有些细微不同。
新土覆着旧土,显见着这里的泥土前几日刚刚翻新过。
谁翻新的?花匠老李头?
只是方才在守门婆子的絮叨里,他听出那老李头已好几日不见了踪迹。
且看这泥土痕迹,就是这几日才翻盖的。
边肃蹲下身用手指捻了几粒地上的土坷垃,干燥里还掩着几分湿气,最多不超过三日。
他当即便朝身侧摸去,只是手到腰侧方记起,为免惹人怀疑,他在几日前便已将自己的龙雀刀托给了宋锦城保管。
想到这里,他的神思不由恍惚了一下,也不知宋锦城这几日在明月庄过得如何。
但这想法也不过转瞬即逝,下一刻他便打量了几眼四周,见不远处的木屋旁正斜放着一把铁锹,他三步并两步便上前将那铁锹取了过来。
用铁锹掘土,显见比龙雀刀便利许多。
只挖去上面一指厚的浮土,边肃便发现铁锹上泥土的颜色已有些不同。
细瞧,便能发现焦黄的土色里掺着几不可见的暗褐色。
这颜色边肃再熟悉不过,当下猜到那褐色痕迹是什么。
他急忙挥动手中铁锹正要将泥土挖的再深些,却在此时听到了外面来人走动的声音。
气息沉重略有不稳,来人会些武功,但并不高强。
边肃当即立断迅速又将手下已经挖出了指厚的泥土拨盖了上去,他手脚极快,赶在那人进门前将桂花树下恢复了原状。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山下买他上山的这明月庄大小姐身边最得用的碧瓷。
“宋叔,”碧瓷是个沉稳的姑娘,并未因着边肃花匠的身份而对边肃颐指气使,反是与边肃说话极为客气。
边肃正蹲在地上佯装修剪花枝,见着碧瓷进来忙起了身,佝偻着腰朝碧瓷点了点头,“碧瓷姑娘。”
碧瓷此来显然有话嘱托。
“之前上山前我并不能确定小姐要不要留你,所以并未与你说明庄里的事,眼下小姐答应留你,我便与你说一说庄里的规矩,”碧瓷言简意赅说起来意。
“碧瓷姑娘请说,”边肃点头恭谨应道。
“嗯,”碧瓷见边肃知礼的模样,不由也在心中点头,“咱们庄里不比山上他处,因为都是女子,规矩难免多些,其他也没什么,只有一件,宋叔且记着无事万不可出这座园子,若当真有事,便让门口的婆子去与我说一声,我会帮你安排。”
因着人是她带上山的,又因着老李头失踪一事,碧瓷总隐约觉得不安,难免要多嘱咐几句。
“还有宋叔若是觉得身体不适,也记着赶紧告诉婆子,咱们庄里药草药丸都有,庄主和大小姐也不是吝啬之人,万不会对生病之人不管不顾的。”
“好,碧瓷姑娘放心,”边肃低哑着浑浊的嗓子点头表示明了。
“行,”碧瓷颔首,“我也没别的事了。”
临转身之际,碧瓷的目光掠过花园角落的木屋,想起生死不明的老李头,又记起大小姐所说那句读书人的话来,神色顿了顿,终究还是道了一句,“稍后婆子会给你送来新的被褥还有吃食,老李头的东西你就收拾收拾放在一旁吧。”
说完这句,碧瓷便离开了。
待碧瓷出了院门,那守门的婆子便又将门从外头锁了起来。
日已西斜,想着晚点婆子还要来给自己送东西,边肃瞅了眼那又被自己掩了起来的泥土,垂眸想了想,还是决定等晚上见了宋锦城与她详说此事再做打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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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邪僧吸血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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