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有口难辩

天色将晚之时,才得习香宗召见。

修华去到清华殿,进去时,见得习香宗坐于案前,埋首于书案之中,手握有一沓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

等到修华行礼称呼之后,习香宗方才抬起头来,正色俨然,将手中的纸递向空中,冷言道:“拿去看看。”

修华上前结果,拿在手中仔细翻阅。

这是几份诉讼状,不同人的字迹,依照各自视角讲述了修华在伊贾村的所作所为,所有的内容没什么重复。

这里面所写的并不是捏造的事实,顶多算是有些夸大其词。但依据这些事实进行推理,并且表述个人看法的那些东西,简直不能入眼。

比如:

疫病尚未过去,村中人住得稀稀落落,本就无事。少殿将失怙孩童聚集组团,一夜之间全部死去,尸骸化为枯骨,像是被鬼怪吸食了血肉。

因为村子本就大量死人,阴阳失调,但少殿却并未做出更为积极的应对措施,导致夜间鬼怪肆虐,杀人饮血。而这件事发生在少殿偷偷离开村子之后。试问他难道不是提前预知此事的后果才置我们伊贾村生死于不顾?

这件事真是有些可笑。

关于“没有分散人群,反而聚集大家,提倡近居”的原因在于修华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疫鬼事件,而是有谁从中作乱。如果分散开来反而不好保护,尤其是那些失怙的孩子和孤苦无依的老人,若是没人照顾又该如何?

可那些孩童竟然在一夜间被吸干了血肉而死?修华震惊不已,连拿着纸张的手都隐隐有些发抖。

再比如:

当初单然君师将医馆后面的沉浸兰封印,少殿却擅自打开结界,烧毁了沉浸兰,带走了一支样本。可是真就烧毁了吗?答案并非如此。

沉浸兰经历了少殿的那场火咒焚烧,没过几天突然变异得厉害,生长迅速蔓延至村中,杀人夺命,饮血啖肉。整个村子陷入了死亡的阴影之中。

可怕的是少殿先前还叫佛教弟子向我们传扬佛法,要我们互尊互爱,超脱自我,寻求更好的生活。转头却带了清薰师他们逃去云凤村,抛却我们于危难之中。

但修华很清楚,关于医馆的那道封印,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将沉浸兰困住的结界,而是为了保护沉浸兰所设下的。若非如此,当初沉浸兰应该会连同医馆一起毁于一旦。但也不一定,连明火咒都无法将其烧毁,可见这沉浸兰根本非寻常之物。

至于屡次说他逃,却是信口开河的事。若非为了寻找真相,又迫在眉睫,他怎会急匆匆地前往云凤村。

清华殿内静寂无声,空气中流动着冷肃之气。屋中两人,一个神色俨然,一个面色凝重。

修华的目光在纸张上飞快阅览,眉头越蹙越紧,握着纸张的手青筋凸显,骨节硬冷,指尖发白。

上面写到唐雪允的事情,说修华一直找不到杀害她的凶手,查不清真相。而且在唐雪允死后竟然不第一时间毁尸灭迹,反而与清薰师一起对原本已经去往阴间的唐雪允阴魂下手,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导致她发生鬼变,为祸伊贾村。

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又为何在伊贾村生死存亡之际却跑到云凤村里避难?

信中也讲到云凤村对伊贾村怀恨在心依旧,千方百计想要报复,此次这许多事已经不是什么疫鬼事件这么简单,定有云凤村在其中作祟。

……

综合所有,话里话外都在说修华罔顾伊贾村人的人命,且包藏祸心,和云凤村联手祸害伊贾村。至于缘由,他们猜想:要么少殿与云凤村中的人有所瓜葛,或者根本就是为了那个清薰师。

在伊贾村他们便不明不白,少殿对清薰师尤其疼爱,百依百顺。而且听说云凤村信神拜佛,每年甚至都有人归于众壑殊门下,或者前往众壑殊学习。那清薰师乃众壑殊大弟子,自然牵连颇深。

修华将目光从纸上挪开,胸中愤懑一时难以诉说,无数想要解释的冲动都被伊贾村的不幸遭遇所击碎,就连想要厌恶这些恶意揣测、是非不分的人都觉得有心而无力,最后竟还是觉得同情更多。

这一切一定有人引导,否则他们不会如此误解,更不敢如此大胆地上书,挑战宗室威严。

“伊贾村人本八千余人,如今活下来的不过寥寥数十,其中大部分身上有伤,经过长途奔波,伤势加重,如今也危在旦夕;派去京中的皇令大臣是左师臣俞纶大臣的大公子俞姜逢,以及随行医师、武将等四十余人,包括近天都弟子二十余人,尽数全灭。”习香宗声音沉冷,神情幽暗,语速故意放慢,让修华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现在所有的矛头一致都指向你,整个京中流言蜚语四起,不仅是伊贾村人,就连后面派去伊贾村支援者的家属们也要讨要说法。你道如何?”

习香宗的语气并非斥责,可却更叫令修华难受,好像是轻蔑,冷漠,疏远。

“儿臣并无害人之心,在伊贾村所做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更不可能罔顾人命,独自逃之夭夭。父宗,当……”

“你别急着否认,先回答几个问题。”

习香宗伸手阻止修华继续说下去,如是道。

修华没法,只能应了声,等待习香宗的询问。

“先不论这纸张上面主观看法如何,本宗问你,其中所陈述的事件是否属实?”

“属实,但却是断章取义,曲解用意。”

“你为何要解开单然君师封锁沉浸兰的结界,并随意使用明火咒烧毁?”

“那并非是封锁结界,而是保护结界。儿臣以为像沉浸兰这种怪异之物,使用法咒才能消除,故而使用了明火咒,当时应当是烧毁了,我们一起的还有宜荣和星明。”

“宜荣已死,星明现在处于濒死边缘,无从问起。”

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泼下,修华感到一阵发寒,面色渐白。虽然之前猜想得到,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修华心中的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宜荣死了?

那个在面对危险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面前,即便是受伤也绝不喊痛叫苦的人。

他处于最青春年华之时,灿烂如春阳,热血正年少。

分开之时他还倔强地要一起去云凤村,守护着自己。

星明也将要……

“少殿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来救你,要是他们伤你一根手指头,我一定杀了他们。”

分开时还如此生龙活虎、气势昂扬地说出如此话的人,转眼间就一只脚迈进土堆里了……

修华的大脑陷入混乱之中,一时间竟已难以保持冷静地思考。

“唐雪允是怎么回事?”

面对习香宗的发问,修华置若罔闻,只是恳求他:“父宗,请让儿臣去看看星明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看着星明生死不明心里难过吗?”习香宗冷笑一声,“单然君师如今也是生死未卜。”说这话时,习香宗的神情明显冷了许多,甚至有责怪的意味在其中。

“什么?单然君师也……”修华此刻更觉难以理解。

“让你和清薰师去帮单然君师,不是叫你们去害他。若非单然君师,伊贾村一个都活不出来,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何要跑去云凤村?”

所以单然君师忽然离开云凤村是因为去了伊贾村,去救人吗?

面对习香宗的质问,修华抿了抿唇,道:“为了寻求云凤村的帮助。京中迟迟不来人,伊贾村危机四伏,不得已只能去找最近的云凤村。”

无法说出真相,因为此事牵涉过于复杂,尤其是伊贾村和云凤村关系本就紧张,若是说出此次事件与云凤村有关的话,恐怕会为云凤村带来巨大的灾祸。并不是修华不辨是非黑白,而是现在一切真相尚未明了,既然莲上已经着手于此事,现在便没有必要冲动发言。

面对修华的解释,习香宗失望万分,“无论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最大的错误就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是你的罪过。”随后摆了摆手,已经不想再继续谈论下去,说:“等单然君师醒来本宗会向他一一循证,你回元宁阁,不许踏出半步。”

“父宗,请允许儿臣去近天都看望君师他们,儿臣无法对此坐视不管。”

习香宗站起身来,冷言道:“不许你随意再靠近单然君师,若是他有个闪失,整个众壑殊也逃脱不了干系。”

“此事并不关清薰的干系。”

习香宗根本听不进去,“来人,带少殿回阁。”

态度如此强硬且毫无商量的余地,修华不明白为何父宗会变得如此。一向心如古井、法纪严肃的父宗竟会变得如此浮躁冷漠,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看来跟父宗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后还得另想办法。

修华在心中重新计划着,一边出了清华殿。

此时天已进入黑夜,路上点有昏黄的烛台,将一路照得朦朦胧胧,小路台阶皆算分明。

郊谕在前面领路,后面两个暗守卫押后。

短暂思量后,修华放弃逃跑的打算,这样反而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离开清华殿没多远,便见着一身华服锦绣的身影匆匆而来,端庄秀丽之中带着掩藏不住的仓皇,旁边有侍女搀扶,均是神色匆匆的模样。

“华儿。”

德馨宗妃远远呼唤着,并加快了脚步,身形因此有些不稳。

“母宗。”修华惊喜地回应了声,不顾身边的暗守卫,径直朝德馨宗妃奔去,相遇时将她稳稳扶住。

此刻两人都有些热泪盈眶,相拥半晌才分开。

德馨宗妃一手抚着修华的脸颊,目光爱怜带着淡淡的忧郁,不住地说:“痩了好多,瘦了好多。”

修华只得默认下来,也想说才多久没见,母宗怎么老得这样快,头发竟看得出很明显的花白了,面色憔悴,眉宇间一股挥之不去的哀郁之气。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儿臣又让母宗忧心了。”修华心中愧疚难当,什么也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道:“儿臣一切安好。”

德馨宗妃却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站在修华后面的暗守卫,低声说:“母宗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艰难,整个京中流言蜚语四起。但母宗相信你。”德馨宗妃握了修华的手,继续说:“你现在好好听话,不要去惹你父宗,他现在心情很差,等单然君师醒来再做打算,这之前都不要随意行动。”

旦看母宗如此为难紧张的神情,修华便知道她一定去父宗面前求情,而且还碰了壁。父宗定然没有好脸色,或是好语气。

修华一时觉得很糟心,为何父宗总是要那般不客气地对待母宗。如果说两人之间没有了爱,那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且携手共同管理平京,各司其职那么久,怎么着也有些情义在的。

但父宗并没有,反而觉得他们母子俩都很碍眼,一直以来冷言相待,想罚便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为何就一定要等到单然君师?难道我说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在他心中就那么没有分量吗?”修华感到一阵愤懑,尤其想到方才在清华殿里的谈话,那般不容置喙,独断专行!完全已经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他了。

“华儿,不要这样说,你父宗他……他也不容易。”母宗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让修华更觉悲凉。

“心情差,谁的言语都不听,便能解决事情吗?一心等着单然君师醒来,却不找别的法子,若是君师一直不醒来,我们便要一直持续这种状况?”修华已经很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就算是抱怨的话,也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

却不想这样还是伤了他的母宗。

德馨宗妃再也忍不住泪花浸湿眼眶,神色哀恸,潸然泪下,啜泣道:“都是母宗不好,都是母宗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修华心中难受,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手帕给德馨宗妃拭泪,不住道歉,低声说:“母宗什么错都没有,错在我,一事无成,因为不喜欢我,所以连带着父宗对母宗也有意见。”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德馨宗妃顿然停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首默默拭泪,转而道:“你父宗每日去看单然君师,脾气倒是一天比一天恢复了些,可见君师不多日便能醒来。你这几日便在元宁阁待着,当做休养,等真相大白之时便就什么事都没了。”

相比较德馨宗妃乐观的心态,修华却并不如此认为。

他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快能过去,但表面还是点了点头,又安慰了德馨宗妃几句,才跟随暗守卫一起回到元宁阁。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出自清代蒋士铨的《岁暮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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