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晨光熹微。从修华一行浩浩荡荡离去后，整个元宁阁寂静非常。

清薰从门口缓缓往里走，到了庭院里，低眸抬首间瞥见昨日才被修好的秋千，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指尖在上面游走片刻，随即转过身扶着绳子慢慢坐下来。

修华说他小时候很喜欢这个秋千……

随着这个念头，他将幻想渐渐转到这秋千的主人身上。

孩童修华，少年修华……他们应当天真美好，令人怜爱。兴许带着一丝的叛逆，毕竟就算是现在成人时期的修华骨子里也或多或少地透露着倔强固执的性子。

那个时候心思简单，甚至会幼稚得不着边际，与千千万万的孩童少年一样，却又十分地不一样。

他可是修华，是平京的少殿！

更重要的是：他是修华！

清薰想，不管是什么时期相遇，他都毫不怀疑自己会为其步入红尘，抛却尊长的淳淳教诲，背离佛祖的光明指引。

可他是平京的少殿，这一点却也无法忽视。

生于皇室，本就与凡人不同，娶的应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甚至不会是平凡的寻常女子。更别提一名男子，还是归入空门的佛家子弟。

违背世俗之见，罔顾纲常伦理。这连普通人家都几乎很难做到，更何况是宗室的领袖，整个平京的中心。

认清现实，这才是他急需要面对的。不需要和自己和解，只是告诉自己必须退出即可，没有选择，即便是死……

“清薰师原来也喜欢秋千吗？”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清薰思绪混乱中，带着故作平静的面容侧头看过去，见得是元宁阁的阿圆。

对啊，也不会有别的谁了，整个元宁阁常驻的侍者只有阿钦和阿圆。

阿圆一般负责做饭洗衣这些细活儿，阿钦一般负责打扫卫生跑路这些重活儿。

阿圆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清薰师，早饭做好了。”

清薰点点头，站起来。他低头看了看秋千，却没挪动脚步，又抬头问：“少殿小时候一直有玩这个吗？”

阿圆站在台阶下面，两手握在身下，有些许紧张，但听到清薰问修华小时候的事，立马神采飞扬了起来。

她点点头，激动道：“少殿真是异于常人。他两岁的时候被抱出去看到俞纶大臣家里有个秋千，回来了非要在院子里修一个，不到三岁的年纪就站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完全不要人扶，谁扶就罚谁坐在秋千上一炷香的时间不许下来。阿钦现在看到秋千心里还发憷，都是被少殿罚的。”

清薰不禁笑了笑，难怪昨天叫人修秋千时，阿钦在旁边摇头叹息，不多会儿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阿圆见清薰笑了，不由得有些看得入迷。

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少殿的确是好看，但跟清薰师的感觉完全不同。

少殿的美是华贵张扬的，无论皮肤、五官，还是面部的轮廓都讲求极致的美，叫人一看便有种震撼之意。

但清薰师的美是清雅绝尘，如温山软水般的。乍一看会觉得此人“性柔和”、“善为媚”；娴静如大雪封山，行动如枝叶衔霜。但细细处来，却觉得他静时如月照水，动时如花迎风。

他的皮肤雪白香泽，身子纤细紧实，脖颈修长优美，仪态美得无可挑剔。说起话来温声细语，时常带着淡淡的笑意，礼貌而不让人觉得有疏远之意；举手投足间从容自然，隐隐流露出一股华贵之气，但明明是素净典雅之人，大概因为其素养极高，才让人有如此感觉。

阿圆觉得眼前这人好极了，不由得话多了许多。她感觉得到清薰师喜欢听关于少殿的事，便巴不得将自己知道的悉数往外倒。“少殿两三岁是最调皮的时候，也最爱缠着宗妃。但是很快就被送到了近天都，一年才能回一次宫廷，与家人见面。所以少殿现在不如以前那般黏着宗妃，心里虽爱，却是恭敬多一些。而宗皇因为素来严厉，对少殿关心少之又少。”阿圆往四周看了看，走到清薰师面前低声说：“少殿便不太喜欢宗皇。”

清薰闻言不动声色地握握手指，垂在身侧的右手大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似有深思之意，但神情依旧是那般平静温和。

片刻后，他点点头，道：“这我倒感觉得到。”

阿圆没有察觉到清薰这细微到极致的动作，继续说着：“反正以前少殿就是你对他好，他加倍对你好；你对他不好，他不搭理你；你要是害他，他睚眦必报。”

“为什么是以前？”清薰不解。

“因为少殿说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做未来的宗皇。其实也能想明白，宗皇总是罚少殿禁足，也时常责备少殿，所以才会想要说改一改吧。”

清薰没有再接着说话，若有所思。

“清薰师，阿圆是不是话有点多了？”阿圆见清薰有些出神，不由得担忧地问。

“没有。”清薰展颜一笑，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话。”

阿圆也笑了，道：“清薰师别谢，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哟……那早饭……”

“过一会儿吧，你先去忙，不用管我。”清薰温言细语回道。

“哦，那清薰师有需要就可以在前院找我们。”

……

阿圆走后，清薰站在秋千边静默了半晌。

此时天已经大亮，阳光照射下来还略有些晃眼。

清薰抬脚正往里走，恍惚见似乎瞥见一道雪青色的身影。定睛看过去时，游廊下果然有人矗立。

他心下一沉，加快脚步走过去。

廊下那人身形颀长秀雅，显露一股冰清玉润之气。其容姣美到极致，其态冷傲视无物。只有当看向清薰时，那双眼的才微微晕开一点温暖的笑意。

当他笑时，像是暖冬里盛开的淡黄色玫瑰，流露出娇弱而明丽的美态。

不是艳丽的红玫瑰，不是圣洁的白玫瑰，而偏偏是柔弱的黄玫瑰。

当他们面对站立时，乍一看便觉他们两个在外貌和身姿上有些相似。

只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清薰柔和而不带有一丝的攻击性。

对方冷艳却无意间总会对周遭事物充满着审视意味。

“寻清大人。”清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里惴惴不安。

清薰隐隐中明白他为何会来这儿，却又不想去面对。

“还叫我这么生疏？不是说好了……”寻清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你若不习惯叫我别的名字，那便将大人二字去掉就成，我担不起。”

“称呼不重要。”清薰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你说了算。”寻清并不多作纠缠，转而认真问：“何时离开此地？”

清薰身形一顿，抿唇不回。

何时离开？无论何时他都不愿离开。

寻清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急，缓缓道：“他不是要成婚了，你还留在他身边作甚？”

清薰沉吟不语。

“既然放不下就告诉他，把话讲明白，行就在一起，不行就一拍两散，谁也不耽误谁。”

清薰有点讶异寻清竟然把这个说得如此轻而易举。他也是有对象的，应当知道感情并不是只有“是”或“不是”两个答案而已。

但清薰没有多问，语气低沉道：“我跟他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你知道他喜欢莲上仙君？”

清薰摇摇头，回：“因为少殿的身份，他身不由己。不会是我，也不会是那位仙君，而是位门当户对的官宦小姐。”

寻清却冷笑一声，道：“区区少殿身份又如何。”而后语气又稍微柔软，对清薰说：“感情中，胆怯者永远是失败的一方。清薰，这一点我太明白了。就算他喜欢莲上仙君，身为凡人的他又能如何？我更不信面对如此美好的你，他能无动于衷……勇敢一点，我会帮你，至少这一辈子让你们能在一起。”

清薰闻言看着寻清，良久没有回话。

“我能做的只是现在，这一世过后，便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了。你要好好想想。”

清薰靠着游廊的栏杆慢慢落座于坐凳楣子上，语气飘忽道：“他说他只会娶自己心爱之人。”

“那什么俞纶大臣的女儿是他心爱之人吗？他们之间估计连面儿都没见过……清薰，人跟神仙和妖魔鬼怪都不一样，人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若不勇敢点，错过就是一辈子。趁现在还有办法，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寻清已经竭力劝导清薰，却见他仍然还在犹豫，不得不收敛神色，正然道：“不然你就永远离开他，回到众壑殊，跟我走都可以。我见不得你跟在他身边受委屈。”

清薰思绪复杂，却有一个念头一直很清晰地浮现在自己脑海中：他是少殿，怎么可能不娶妻？他后续必须要为平京延续宗室血脉。

顿了顿，清薰接着说：“他不喜欢我，我是不会勉强跟他在一起的，这是最基本的原则。”

语气十分坚定固执。

寻清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他必须喜欢你，并且保证不再娶妻，一心一意，才会跟他在一起？”

清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是这样，在一起没有任何意义，只会伤人伤己。我宁愿大家只是君子之交。”

寻清也十分认同清薰的话，“你说的很对。”他的神情或明或暗，似乎是回想起什么前尘旧事，心中五味杂陈。

但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他现在应该劝清薰离开，而不是让他勇敢去爱。毕竟这份爱从曾经到现在，乃至未来都不太有希望。

“那便离开吧，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离开？”

“你能看到他跟别的女子结婚生子养育后代？”

清薰摇摇头。

寻清继而道：“你是佛门弟子，既然不打算还俗，还是得回去继续修行不是吗？”

清薰身子一顿，神色收敛。

也就是现在他才真正念及自己的身份。

从一开始入佛门就学习五蕴皆空，到现在却越来越倒回去，反而牵挂起凡俗情爱之事。

愧对佛祖，辜负尊长。

如果回去，他理当从头开始修行才对。

清薰此刻下定决心，说：“我的确该离开了。”

寻清笑了笑，如冰雪初融，“那现在便走？”

可清薰却沉吟不语，垂首看了看地，又抬头看了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模样看着既悲凉又无限地落寞。

寻清见不到他这个模样，神色微敛便又是要一番道理劝解，却在这时听到清薰幽叹道：“他现在这样的处境，我怎能……”

怎能怎样？这一点寻清是知晓的，甚至有些气闷得慌。他眼前这人多好，没有谁能比他更知道了，但就是因为竟然没有人能感受到他的好而愈发郁结。

虽然情爱之事本就毫无道理可言，但数千年年一直默默的付出总得有个说法。就算当局者自身愿意付出一切，无所谓难受痛苦，但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他却不得不心疼，恨不能将话摔在门面上，告诉那个不识相的家伙：你去追那个什么上仙吧，反正错过了天上地下最好的他，后悔也没用！管你再神通广大，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吃。

“那些事你别管了，自有人去做，而且你本来就……”寻清见清薰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得放弃了继续劝说，一手摁了摁太阳穴，语气颇有些无奈道：“所以你还是不想走？”

他太了解眼前这人了，只要是自己认定了的，就算是死路也要去走一走。如果不是这样，他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这世界有无限的可能，有无数地路走，他偏偏一路向左，选了最糟糕的一条。连喜欢的对象都是最难搞最遥远的……这怎么能叫人省心？

这世界的难事怎么都叫他们这一家子碰上了？！

“走……”清薰低低地回应，“我肯定是要走的……”

……

丹文：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这些旁观者都一致认可蔓华喜欢的是莲上而非清澜？

引厉：在一起相伴上千年都不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你跟我讲这家伙有爱？

楚垠：如果这都有爱，大概就是只有一种解释：缺心眼儿了！

亥风：如果是因为莲上的美色和非凡的法力而选放弃清澜，我真的……（不想说话）

梅南：什么——明明清澜更美。你们真的可以去重置眼睛了！或者帮我和清澜凑成一对儿？

大家一起：这个事你去劝清澜，不要劝我们。清澜要能喜欢你，也成！

梅南：……

孜婴：恐怕也不成，毕竟你们谁打得过蔓华？反正我跟他是一个战队的。

月白：那必须不成！我的主上必须是跟清澜一对儿，我魔界全力以赴助攻。

孜婴：那啥……你先从棺材里面爬出来再说。

丹文：所以结论是什么？你们觉得蔓华同时喜欢莲上和清澜？

所有的一起：脚踏两只船，废了吧废了吧

丹文：请问蔓华是如何想的？

蔓华：……可以不回答吗？

丹文：行，我去问莲上和清澜……

蔓华：别别……我真不知道怎么了。如果对莲上不是爱，那我不知道是什么感情。而对清澜……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有些知道了。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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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两难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