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沾花小院后，修华再次去了那次听到湖底有奇怪声音的地方。潜入水中停留到最大限度，在周围都搜寻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从水里出来，依旧在那块大岩石上歇息，等待衣物和头发风干。
眼前是银光闪耀的水面，明亮得刺目，有种目盲的错觉，可却不想闭眼，于是花白而模糊的视线，更能让思绪乱飞乱舞——
有多少人在前一秒还活蹦乱跳，下一刻便入了坟墓。
或许现在生龙活虎的人，一转眼便要消失不见。
人为什么要如此脆弱得不经琢磨？
说不清是惆怅还是对于命运的感叹。
也许正因为自己也是人，才会如此地感同身受。
修华想了想，如果自己跟清薰也早晚要死，也许自己死在前面最好。
若是清薰一走……修华觉得自己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但清薰对自己的感情却并非如此，也许当自己走后，他还能重新归入佛门修习佛法，或者遇到更好的人在一起……
这一切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可能让清薰去做。说到底这算是剥夺了清薰的自由，但……实在做不到放手。恨不得能像只兽类一样时时刻刻将他叼在嘴里，打死也不会松口的那种。
这听上去实在有些可怕。所以如果上天觉得这样是错误的，就让自己先死吧。
修华深深叹口气，站起身来的这一过程中，无意间瞥见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单凭这非凡的气息，他就能下意识喊出：“莲上仙君。”
他似乎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在一棵大树下停息，听见修华叫他也懒得走动，等修华自己走过来。
“你果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修华拢了拢半干的墨发，正了衣襟和广袖，才走向他。
莲上面容淡拂，一袭淡蓝色衣物显得他清冷高远，更加难以接近。他看向修华时，一双异色眸子竟难得地带着些许迷茫之意，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反倒让修华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你们凡人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莲上语气平淡如水，却问出这种不相称的话，叫修华一时间有些诧异。他以为莲上是要做什么调查，便还是回答说：“爱上一个人的话……会想要时时刻刻见到他，会因他的喜怒哀乐而不住反思。喜欢的东西都想尽量给他，如果他也喜欢就会很高兴，如果他不喜欢就会换作别的逗他喜欢……这个真的挺难描述的。”
修华流露出难为之意。
“这些……就算是亲情也会如此吧？”莲上注视着修华，问。
“好像是这样，但也有所不同……要是真的区分的话，可能就是时常想跟他做一些亲密无间的事。”说到这，修华神情已经颇有些不自在了。虽然他脸皮够厚，但也绝不擅长在别人面前说这些房中密事，尤其是面对一位仙者，怎么着也觉得有些……奇怪。
所幸莲上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修华道：“伊贾村的东西我都除掉了，但还未撤掉结界。以防万一，需等过些时日再说。”
修华点头回道：“你尽管去做，短期内不会重新解封伊贾村。”
见莲上不说话了，修华便问他：“听说梅南跑了，你一直在寻他，可有结果？”
莲上在附近寻了个干净的岩石坐下，示意修华也坐下说话，然后道：“也怪我一时大意。因这梅南是凤，属火，以为罕冷剑足以对付他，才让淼宁独自带他回天庭；未曾想他并非孤身行事，有同伴将他半路劫走，并伤了淼宁。”
修华慢步走到莲上身边，闻言不觉担忧问：“那淼宁现在情况如何？”
“无碍，在天宫修养一段时日即可。”莲上只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修华却有些抱歉：“若非送我去云凤村，你应该一同回天宫的。”
莲上侧头看了看修华，片刻后问：“你身上湿了？”
修华摸了摸头发，仍旧处于微湿的状态，虽然外衣干的差不多，但里衣却还很湿润，贴着皮肤并不太舒服。
修华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莲上伸手拉了他，一股暖流顿时从手心传至手臂，蔓延到全身。
不消多时，感到浑身通体舒畅，干净清爽。
“凡人之躯若不加以保养，应当衰老得很快。”莲上说着，便放开修华的手。
修华笑了笑，回：“老是必然的，这对我们凡人来说应当算是一件幸事，毕竟有好多人没能经历老年，就已经离开人世。”
“你怕死吗？”莲上微微抬首，望着他，问。
“我也许不是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在死亡来临之时，我却没能好好珍惜一生所爱。”
莲上收回目光，平视前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当凡人的时候的确很容易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更为勇敢一些。”
修华有些好奇地问：“莲上仙君也当过凡人？”其实这话应是半开玩笑的意味，因为莲上怎么看也不像是从凡人修成的神仙，倒像是浑然天成的仙家。
但莲上竟然还点头了，并告诉他：“凡人的生活只是过眼云烟，不过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影响。尤其是在无尽的生命长河中，有限的生活倒显得格外凸显。”
“毕竟凡间的生活也是你的一部分。”其实修华或多或少还是对莲上的凡人生活充满兴趣的。但如果连他自身都不太在意，或许更不想让别人知晓。
最好不要因一己之私而随意扰乱别人的生活，何况是一位遥不可及的仙家。
莲上也的确想终止这个话题，微微颔首望向远方的上空，平静道：“这京中浊气混沌，恐旁生枝节，若突有变故，你还是自行保重。”
修华应下后问：“你仍要去寻梅南？”
“我有天命在身，不能在此多做停留。你无须过于担忧，事情的发展若果真悖逆天道，则会由天庭接手。”
修华想了想，问：“当初若伊贾村将云凤村全村屠杀殆尽，天庭会管理此事吗？”
莲上不假思索便道：“不会。”随即补充一句：“天宫不仅有天庭，还有佛门。因果报应乃佛门秉承的宗旨，就像现在这样。”
“天界的佛门原来不归天庭管辖？”
“两者独立存在，但其实也有一定的联系。”莲上说得半藏不露，修华听得也并不是很明白，“简单来说：天条管辖之外，却又违背仁义道德的问题，便由佛门出面解决……不过也不完全准确。若是两者难以界定，很有可能由天庭出面；如果两者皆有，也许佛门与天庭同时会出面……视情况而定。”
“所以现在……”
“也许佛门那边已经有所行动。”
一提到佛门，修华便不由得要担忧清薰。但仔细想来清薰是属于凡间，而并非天界，至少还不会被牵扯进来。
……
别了莲上赶回宫廷时，已是黄昏时分。
修华本去清华殿求见习香宗，但郊谕却告诉他宗皇身体有恙，暂且不见任何人。不得已之下，他便去岁雅阁找德馨宗妃。但谢儿姑姑告诉他宗妃白日操劳，已早早歇下。
寻而未果，他只得先返回元宁阁，等明日再作打算。
元宁阁内一片宁静，阿钦给修华留了门，阿圆听闻修华没吃饭，便匆匆跑去厨房张罗些吃的。
修华从阿钦那里得知画丹画青在京中集市逛了一圈，便想着去问问他们感受如何，顺便看看清薰是否跟他们在一起。
拐过两道游廊，穿过两立月石门，才到了他们所住的院子。但远远看去房间却没有点灯。
修华心下觉得奇怪，以为他们没在这里或者已经睡下，便前去转悠一圈，查看是否有异端。
自从知道楚垠他们悄无声息地进了京中，修华感觉哪里都不是很安全。
刚穿过前面的院子，便听得有人在游廊下说话，听声音确定是画丹画青，便猜想他们是否趁着夜色在廊下乘凉。
“按照那个意思，我们留下来还倒会给大师兄添麻烦了？”画丹的声音清脆干净，但此刻也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也就是听到这句话，修华刚想开口叫他们的意愿暂时搁置，而即将要迈出去的步子也悄然收了回来，就这么站在原地，凭借游廊前的一排茂盛的箭竹作为遮挡，只要不出声便不会被发现。
“不是麻烦，而根本没必要，大师兄足够应对，我们留在这儿恐怕只会画蛇添足，乱了大师兄的计划。”这是画青的声音。
“可是凭大师兄一个人要想让佛法回到宫廷并不容易啊。而且就习香宗对单然君师的重视，阴阳法的地位就不可撼动。大师兄应是举步维艰，说不定很危险。”
“按照以前的想法的确如此，但有了少殿就完全不一样了。”
“少殿？少殿会答应吗？”
“大师兄可以做到。既然奉了尊长之命下山来完成此事，大师兄必定有自己的计划，他可从来不会轻率行事。”
“虽然能搭上少殿的确挺好的，但习香宗……这一关不好过。”
“再说吧，换做我们，连第一步都踏不出去，只能指望大师兄。”
“可我们要是走了，大师兄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们留在这里比大师兄一个人在这儿更危险。别犹豫了，今天大师兄把话说得很明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