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途径第二个村落时，遇上一行人用牛车拉着一个笨重的东西缓慢前行，小心翼翼到极致，上面盖着华丽的丝绸金布，走在前面的有童子持香，走在后面有少女拈花，这场面实在算不得正常。

尤其是当地官兵押送，更是增添几分神秘氛围。

修华抬手喊了句“停”，随后勒马停下，后面的都一律紧急勒马停止前行。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二十名官兵当即手握腰刀，与修华他们对峙，虽说心底有些发怵，却仍厉声喊道：“来者何人，连官衙都敢拦？”

也不怪对方觉得他们不怀好意，一个个穿着黑漆漆的夜行衣，蒙上面罩都可以去当职业杀手了。

最主要他们没去过京中，也不知少殿长什么样子，自然是认不出来。

修华一副强盗头子般野蛮道：“车上是什么？将遮挡的布掀开。”

这句话的命令效力在随后四十多名暗守卫的到来发挥了最大效力。虽然这是在村落的分叉口，但离村子的关卡处至少还有五六里地，实在寡不敌众。

领头的回道：“只是尊神像，对你们来说不值钱，是官衙的东西。”

说完心里还在腹诽：都啥年代了，这么大批的土匪强盗，这官设军营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平日也就能管着他们这些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了？

“掀开看看，值不值钱由不得你们定论。”

官兵们看了看数量众多的暗守卫手里那明晃晃的弯刀，一时间有些发软，更别说其余几个赶车陪同的小平民，已经吓得蹲在地上不敢起来。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不情愿地将布掀开给他们看，还嘀咕着说：“得罪神明可是会后悔的。”

当布被掀开的那一刻，修华瞳孔微微放大，盯着看了许久都不言语。

宪匀见此便问：“你们到处搬运这神像，倒也不怕得罪神明？”

“这位‘礼乐天府君’是我们村特意从远处请来的，每个时辰都虔诚礼拜，好不容易请到村子，实属不易。”

“许多村落都请了这位十分灵验的神明，都建了礼乐天府祠堂。我们不过抓住了浪潮的小尾巴，所幸也是赶上了。所以请诸位高抬贵手，勿要在眼下动手，一切都好商量。”

修华喊了声“走”，手握缰绳，双腿夹肚，继续向前奔去。

官兵们就这么看着这一行土匪强盗浩浩荡荡扬长而去，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所幸没有误了差事，害怕他们临时后悔返回来，赶紧催促马夫赶路，把这神像越快送回越放心。

接着修华顺路跟宪匀两个去了接下的两个村落查探，果然看见了礼乐天府祠堂和礼乐天府的神像。虽然神庙的规格和神像的塑造已经香火都比不上云凤村，但这却是即将渗透入整个国家成为动摇民众思考的大趋势。

休息时，星明和清薰也都参与进来，并对眼下的形势紧张了起来。

不需要多解释，宪匀便知道一个不经过宫廷而私自信奉的神明逐渐壮大自己的信众队伍，拥有超过半数以上的信徒……这对国家是多大的威胁！

将佛法提为国法迫在眉睫。他们必须尽快赶回京中，掌握主导位置，片刻耽误不得。

原来所谓的安定不过是因为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转移到这种事情之上，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动乱。

是精神上的动乱，通常也是发动暴乱的先决条件。

就在他们赶回京中的路上，在最后一个官设军营修华需要换乘马车，而俞伦大臣早就安排妥当——趁着夜里京中宵禁通过专门的通道回到宫廷。

也就是在那里，星明悄悄骑了马离开。

修华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但他知道星明去了哪里。

他定是因为单然君师在云凤村在重要的时期呆过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去那边寻求答案。

修华不是不担心星明的安危，但也许这样比回京中更好，不必背负罪名，更不必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

他需要释放。

清薰显然也很担忧星明独自一人离开，忧郁凝结在他眉宇间，久久不散。

“星明救了你一次，所以变得如此在意他了？”

和清薰同在马车里，修华问。

清薰抿唇半晌，缓缓道：“他还那么小……”

这么小就父母双亡，曾经也是名门望族，如今满是凋零。

比起星明，修华觉得自己确实要幸运很多，至少还有母宗。

只是不知道他先前摔落悬崖的消息有没有被告诉德馨宗妃，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而在这里得知最令人震撼的消息是：郊谕和一干暗守卫等自杀而死。

修华骇然，心里颇不是滋味。

清薰静默无言，神色沉静得如一汪死水。

尚不知事情原委的宪匀理所当然认为自己的宗皇被杀，未能尽到职责，所以自杀赎罪。

这既悲壮又令人无奈的举措，着实叫世人叹惋。

.

修华他们回去的时候是从南宫门进去，当时正是名樊亲自打开宫门迎接他们的到来，由沅顷引他们进去。

他们两人皆戴黑色银丝绣虎的袖章，神色肃穆。

能选名樊和沅顷，大抵是因为修华平素与他俩交往较甚。可见左师臣对宗室成员的细心关注程度。

一位侍奉了两位宗皇的元老级大臣，本应在习香宗执政期间光荣退出政治舞台，却被逼还要辅佐他这个第三任宗皇。

像他这般政治传奇人物，整个平京找不出第二位。

宫廷里遍布黑绫，石狮身带黑花，石柱皆绑黑旗……所有建筑在这幽暗的夜中显露出比夜更为漆黑的轮廓，充满着肃穆冷清的凄凉气息。

修华的心情异常沉重，不再通过车窗往外看，只低垂着头，将所有的哀思藏于黑暗之中。

在宫里迎接他的是骞名大将，他亦带着黑色银丝绣虎的袖章，有些情绪激动，但到底军人始终能克制好自己，只是告诉他：“少殿辛苦了，俞伦大臣明日来面见少殿，请少殿好好歇息。”

修华本是迫不及待见左师臣议事，但念及他年事已高，深夜不便打扰，只能等明日。

“骞名大将，这位是宪匀，二位应该认识，此次带领暗守卫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老相识了，只是没想到能再见。”骞名大将颇有些感慨。

“骞名大将越发意气风发了。”宪匀寒暄道。

大概是惊讶与宪匀如今已经会说这种客套话，骞名大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心里惊道：这枯燥乏味的守陵生活怎么没让他原本沉默寡言的性格更加自闭，反倒开朗不少？

“麻烦骞名大将好好将他们安顿在宫中。”

骞名大将拱手应答，随即一干人等目送马车远去。

这个一如既往的夜色却不如平日的寂静，现在，也在逐步回归到安宁之中。

回到元宁阁，阿钦阿圆在门口等候多时，他们的手臂上皆带着纯黑色的袖章。

一看到修华，阿圆便忍不住要掉眼泪，但阿钦却暗自拍了她的后背，迎接道：“少殿，清薰师请前去沐浴，一切已备好。”

修华只微微点头，多看了他们两眼，随后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在洗浴池中，修华匆匆洗完，上岸后心事重重地穿着衣物。

等心思回归到现实中，他重重叹口气。

清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问：“在想德馨宗妃？”

修华转身看见清薰已经穿好里衣，正拿过外衣披上。

他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说：“现在太晚了，我等明日一早去看。”

“带上我吧。”

清薰忽然的提议让修华有些犹豫。

之前他母宗将事情告知郊谕，无疑是要清薰的性命。

“有些话希望能跟宗妃说。”清薰神态安然，如是道。

最后修华还是点点头，说：“时候不早，早些休息。”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修华就已经起来，穿衣整肃，欲要去‘岁雅阁’。

他左手臂带着黑色金丝绣日月同体图案的袖章，与他一起的清薰也只是戴着与阿钦阿圆一样的纯黑色袖章。

得知修华他们要去拜望德馨宗妃，阿钦阿圆赶紧拦住说：

“现在时辰尚早，请用完早膳再去吧。”

“是的，俞伦大臣马上就要赶来见少殿，有要事相商。”

修华看着他们，微微皱了皱胃。

他这一举动，让阿钦阿圆纷纷低下头，却仍没有让开。

“岁雅阁出事了？”修华冷冷的嗓音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问。

“没……奴不知。”

“请少殿赎罪，是俞伦大臣交代让少殿多做休息。”

修华微微动了动手指，勉强稳定下来，还未发作时，忽然被拉住手。

“走。”清薰拉住他绕过阿钦阿圆，疾步往外赶去。

一路上清薰将修华的手握得紧紧的，不敢松开。

修华亦回握住他，两人匆匆往岁雅阁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