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艾兰的脸上带着点红晕，她用手托着脸，趴在窗前的台子上回忆着昨晚好像有中断的记忆。

她断断续续的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包括火炉边的暧昧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艾兰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那不是害怕孤单，也不是害怕怪物。噩梦只是说辞而已，她知道的，她能感觉到那隐藏在噩梦和噩兆之下，那不可名状的恐怖。

她微微的颤抖，但是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布莱卡说的对，害怕也没用。毁灭总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当黑龙的血混入她的血统，她就必然不会平凡，也必然不会善终。

她双手合在一起，像是想要祷告，但是张嘴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向谁献上祈祷，因为无论是所谓的神明，还是说黑龙，都已经抛弃了她。无人眷顾，无人为她赋予祝福。

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了，艾兰扭头看着站在身后的布莱卡，这个男人犹豫了许久，然后歪着脑袋挠了挠自己的头，想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重提昨天的事情。

最后，他只能长叹一口气，无奈的问道：

“早饭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艾兰愣了愣，看着他那犯愁的脸，然后笑了，她站起来，转身抱住了布莱卡，让自己的脑袋靠在了他的怀里。

布莱卡下意识的抱住了她，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道：“你没必要这样的。”

“我总得有容身之处，除了你的身边以外，我连能停歇的地方都没了。”艾兰轻声说：“总而言之，只是单纯的我需要你而已，当你厌倦的时候随时都能将我丢弃。”

“那未免也显得我太过无情。”布莱卡揉了揉她的脑袋，沉默了许久，看着她的房间。他或许应该视而不见，不去在意这个房间当中，到处都是堆放的枯骨。

这个孩子从黑森林回来后就对骨头有着莫名其妙的兴趣，布莱卡能保证的，大概就只有其中很多的骨头是自己帮忙收集的。可以确定是通过合法的手段，而不是从可怜人的身上。

就当没看见就好了，嗯，布莱卡这样想着，他不是第一次装瞎子，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还在想着白灵吗？”艾兰忽然问道：“你的心不在这里。”

“是啊，我依旧想着白灵。”布莱卡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说道：“但是显然她没有我会更好一些，狼本来就是孤独的东西。她不适合和人在一起，我也没有追求狼的资格。”

“她也在等你。”艾兰忽然说：“如果你先去去找她，我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她认识的布莱卡已经死了啊。”他轻声说：“我对她，有的只是印象而已。我记得有人在醉酒后说过的，我这只是单纯的好色罢了。”

“我昨晚都那样的诱惑你了，也不见你动了多重的歪心思。”艾兰却如此的说道：“你保守的很啊。”

布莱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没再多说什么。

昨晚之后，艾兰和自己的关系变得暧昧了。这是很讨厌的转变，布莱卡知道这无论是对她还是自己来说都是无意义且会被别人说闲话的坏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布莱卡还是艾兰都安心了下来。至少的，它们能多多少少的认识到自己现在并非孤身一人。有近到能抱的到的人是何等的幸运，在寒冷当中，这是温暖的依靠。

“我好奇你是只会烤肉吗？”艾兰看着今天的食物，不出所料的是用炉火烤的肉和菜。布莱卡只会做两种食物，炖菜和烤肉。蔬菜在他这里一般是生吃，他并不会处理这些不好烤的东西。

“你会做的东西很多吗？”布莱卡随口询问，他也是真的想知道自己在米莎走的这段期间是不是只能吃烤肉。

“她教过我。”艾兰用这种回答表示自己会做的东西应该会比布莱卡多上不少：“下次让我来吧。”

“嗯。”布莱卡轻声说着，吃着食物。

原本这个餐厅是给至少十二人准备的，诺亚拥有这里的时候，佣人和工人加一起能接近四五十人。这里热闹的像是集市。可是现在只有两人，艾兰肯定是收拾不过来的。可以想见如果这里早晚会慢慢的衰败下去，在米莎回来之前。

不过也没多少人在意它们，无论是它们什么样的关系，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包括接下来一同吃了饭，少有的布莱卡在下午也没出去砍树，只是留在了宅子里。两人靠在一起，看着外面覆盖了世界的大雪。

到了晚上，艾兰和布莱卡在一起相互取暖，靠着对方的余温来让自己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冬天格外寒冷，温暖的人群和他们无关，在寒冷当中。两人的心离的很近很近。

米莎的离开，让它们意识到自己距离人群到底有多远。属于布莱卡的产业关了门，原本是他的摊位暂时租聘给了别人后，自然没人来找他们了。

即便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当中，无人拜访，无人在意的人也和死人无异。这个诺大的，地处于人群之外的宅子就是他们的坟墓。他们可以活在这里，直到死在这里为止。

太阳升起，落下。凌晨，黄昏来回切换。时间慢慢的过去。

米莎没有回来，或者说，只是暂时没有回来。又或者，她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死掉了。

她和布莱卡请的假是几天而已，布莱卡虽然觉得可能会有些时间，但是没想到会很久很久。久到让人彻底对她失去了希望，认为她死掉了。

一天后，布莱卡和艾兰依旧照常，双方做着稀疏平常的事情，他又去森林伐木，艾兰跟在他的身后在森林漫步。运气好抓到了兔子，它成了晚上的汤，然后两人一起在等待着时钟转完那圈。

一个星期后，下了大雪。寒潮降临于这小镇当中，寒潮之大，雪之多。覆盖了大地，让建筑穿了白。

布莱卡出来铲了雪，因为雪甚至大到让门都被堵上，他需要让自己能够在第二天的时候不至于被堵在门口。艾兰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堆了十几个雪人，让这个安静到连说话的声音也没有的地方有了些许的生气。

一个月后，春天到来，温暖的春风暖热了大地。春芽初生，森林里又传来了鸟啼。米莎走的有点久了，布莱卡犯了愁。因为就连种地的安排都是交给她的。自己并不清楚应该去找谁帮忙，现在应该是耕种的时候，可是自己完全不知道能做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非得经营这些产业又是为何呢？明明他辛辛苦苦一百年也不一定能赚够自己存款的零头。他有着莉莉丝的遗产，坐拥金山。虽然在金山用尽的时候它们也会山穷水尽，但是布莱卡不认为自己能活到那时候。因此他没有种新的东西，放任田地就这样荒废下来。

半年后，夏日的烈阳照裂了建筑的外墙。石头开始崩裂，新的藤蔓上了墙，植物让这偌大的宅子变得残破破旧。商会的人意识到布莱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了，它们去拜访，却在仿佛无人的建筑前犹豫了。

一年后，再度的冬天降临，荒废了一整年的土地再度被盖上。这里依旧寸草不生，虽然没有人种上新的东西。但是还是有人除掉杂草，有本书上说了这样能养地。他也等着许久之后能够种上新的东西。

不过或许这里也没有在种其他东西的机会了，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猩红诅咒扩张到此处，镇子没了。活人变成了死人，死人变成了活人。坟墓变成了集市，集市又变成了堆坟之处。

然后是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第三十六年......第七十年。

以及，第一百四十年。从米莎离开这里，已经过了一个半世纪的时间。

不知道在何时开始，布莱卡和艾兰被人们遗忘了。时间在这种时候总是流动的飞快，大家到底用了多长时间忘记了这里呢？

或许是在半年后，布莱卡的雇员不再收到补偿金，或许是在一年后，感染的血族让整个城镇都在死亡中毁灭。也或许，是在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久到这个城市都已然消失，森林重新侵占了山脉之后，人们彻底的忘记了在黑森林刚刚开放的这段时间，前去又归来的布莱卡。

黑森林当中回来的血族引发了血灾，猩红诅咒的扩散造成了很多很多的人的死去。很多城市的覆灭，以及很多英雄故事的产生。而现在这件事情也算是妥善的解决，休战的协议签订，诺亚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当中。在外扩散而来不可控的血族在人类的清缴下也勉强的控制。

传说换了一批又一批，英雄有了一个又一个。猩红诅咒被处理的现在，黑森林重新映入人类的眼帘。

此刻的黑森林已经不再是人们眼中的圆梦之地，那里变成了藏着恶魔的地方。无数的经验和例子带给了世间真实的认知——从黑森林回来的人，无福消受自己从神的手中抢来的恩惠。

即便是妖精已经不再限制黑森林的进入，黑森林也已经成了禁地。只有国家，或者得到许可冒险者协会成员才能一睹那疯狂之地。

但是那样的人少之又少，因为即便是猩红诅咒被处理的今天，整个世界中依旧游荡着血族。总得有人处理这些丧心病狂的怪物，而其中，有只队伍在时间得到了众人的关注。

今天有大雨，巨大的雨。狂风暴雨倾泻，而在闪电和雷鸣之中，这废墟终于来了访客。

米莎抬起头，看着已经被藤蔓彻底包裹起来的房子，犹豫了许久后，拄着长拐杖敲在地上。圣法力已经扩散，无形的屏障护住了她。

时间在她的身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原本的头发变成了更低沉的米黄色。她披着白色的斗篷，背着的黑包里塞的满满当当的。

她成了神官，这已经经过了很久很久。她忽然就认清了神道，得到了更多的加护，可是因为总总原因，很多事情已经发生，很多事情已经结束。时间让她也沉稳了下来，可是当她看到曾经熟悉的地方，忽然有所怀旧。

她是来清理这附近的可能有的血族，因为这里依旧是绝佳的城市建设地点，她要用眼睛来确认这里是否值得重建。而最后，米莎路过了这里。她忽然想起来曾经在这里还有个砍柴的樵夫，以及如影随形的龙女。她忽然就很怀念很怀念，想知道那些家伙到底有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的痕迹。

时过变迁，一百四十年过去，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这里看起来勉强还能分辨出来的建筑反而显得过时了，这个废墟当中，或许那两人早就死在了某场天灾**当中。

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因为时间漫长而变得陌生的男声响起。那声音低沉，阴沉，就算是在大雨当中也能让人听清。

“欢迎休假回来。”

米莎愣了愣，她呆呆的看着在暴雨当中还站在外面的男人。他的样子一点没变，时间在他身上的影响比在自己身上还少。

他仿佛刚从外面回来，他背着一头鹿。他的另一只手中紧握着漆红的斧头，暴雨冲刷着斧头，红血被从上面清洗而下，染得一路都是猩红。

米莎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的握紧了手中的权杖，圣法力完全展开，神官的权能让她此刻就像是降世的天使。

“我不想和神官为敌......外面有雨，我们进去说话。”布莱卡顿了顿说：“没什么好招待的，但是好歹有能吃的东西，你可以试试我的厨艺。”

他说的稀疏平常，好像那一个半世纪的经历也就在昨天。他依旧记得那几年的人群生活，依旧记得那几个月的黑森林。忘记的，仅仅也只是被当做祭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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