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很，压得人喘不过气，求财神君发了疯地收拢地上的齑粉，试图拢成一个小小的神像，试图复现怜生神那悲悯世间的伟岸形象，但可惜，他并不会这种手艺活儿。

一声微乎其微的咳呛声落毕，求财神君猩红的眼倏然直逼万俟怜而来，近在咫尺，仇恨、质疑、不甘、愤恨……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句话。

“为什么？”他这么问。

万俟怜哑然一讪，后撤一步指指他的心口：“别让在意你的人……妖怪心疼。”

求财神君一怔。

万俟怜不做其他解释，于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什中找到一扎用草绳捆起来的树叶，其上密密麻麻地刻画了图案，还专程落了封印，以至于未受半分损害。

“还给我！”

万俟怜便双手奉上，在求财神君拽住的一瞬间忽而说道。

“鱼鱼，我是饿殍。”

求财神君的手一松，满目惊然。

万俟怜揭过一叶，继续念道：“我走啦，我向怜生神许了愿，许愿鱼鱼再不受饥饿穷困所苦，许愿鱼鱼平安长生，到时候，你替我吃好吃的呀！”

“我留了一点小玩意，总之现在的鱼鱼很厉害！”

“鱼鱼，我是妖你是人，同道殊途，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你看得懂这写的什么东西？”半晌后求财神君晃晃脑袋，“不……不对，除了我没人打得开这个封印，你为什么能翻开？”

万俟怜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和语气，别开了眼：“大概是活得久见得多吧。”

长久的沉默。

求财神君接过那扎树叶，凭着记忆复述万俟怜说过的话，指腹从那一个个看不懂的图案上抚过。

呢喃完一句，翻页，再呢喃一句，翻页，循环往复。

不知道是第多少页，求财神君的泪早已止不住。

他跪坐在粉碎的神像前，死死攥着树叶，哭到了天明。

东方既白时，万俟怜再度从心想事成祠内搜刮了一些吃食，简单热罢，递到求财神君面前，不做他言。

这是他写的字，他落的封印，他想过那夜过后，也许一年，也许十年，求财神君可以学会读书识字，届时理当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真相。

哦，也该教教小狐去识字，别日后被人哄骗了去。

饿殍身为妖怪奉愿第一妖，不说天道不允人神不屑，就是接受了也不知从何下手。

那夜万俟怜不顾一切扑入信奉池，捞起那可怜的将熄的心愿，小心翼翼纳入怀中，这心愿已是风中残烛，连确认其主人的方位都做不到。

万俟怜赤脚站在信奉池边，不知是高天寒风吹拂使之，还是信奉池灼烧使之，他浑身疼痛两眼发黑。

朝前迈出一步，不慎踩空，咕噜噜地从信奉池边滚落，白衣长袍脏污不堪。

可这当如何呢？

人间太苦，吃不得吃，眠不安眠，他不过是小小的身体上的疼痛罢了。

万俟怜这般想着，蜷缩起来护住那捧小小的心愿，全心全意感知、探查、追寻。

而后，他趁着东方既白时，毅然奔赴人间。

有信徒问他：“你是神仙吗？”

亦如今朝。

万俟怜对着求财神君的疑惑，不知如何作答，他的手滞在半空，眼瞧着腾腾热气晃荡着升起，模糊了求财神君的眼。

边上晨鸟叽叽喳喳地欢颂新日，翩然掠过怜生祠时，无一例外地止住了啼鸣。一时风静兮，霞舞兮，叶扑簌簌地坠落，掷地有声。

求财神君再一次重复问，语气加重几分：“你是神仙吗？”

万俟怜搁下那盘吃食，神色松了几许：“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有了求财神君这个帮手，万俟怜在后续的行事倒也方便得多。

他们并行踏入城内，也在那一瞬，万俟怜看见了求财神君华丽丽地换了一身上好的衣裳，就连那长了求财神君模样的黑色妖怪也蹦了出来。

可惜，求财神君并不知道有黑色妖怪这东西存在。

据闻无上神会在这两日大驾光临，非但是收尸队，整座金陵城都都急匆匆忙碌碌的，万俟怜才入了城主府，便被收尸队十一拉去干活，说是要在这两日将金陵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布置妥当，好迎接无上神的到来。

又是张灯结彩又是提笔落字的，也不知道这无上神到底有什么底气接受如此大规模的迎接。

万俟怜的目光不经意瞥过其中一行字，不由得念了出来。

“积攒功德，可得永生。”

丛安暗嘲了一下：“管家城主都那样了，永生是骗小狗的吧！”

“不可无礼。”

“知道了师父。”

丛安脑袋仅耷拉了一下，便猛地昂起来，它嗅嗅那方才干透的纸墨，疑道：“师父，纸墨的味道跟死物的味道差不多吗？”

万俟怜蹙了眉，抬手捏捏那张纸的边缘，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大妙的猜测，他柔声道：“小尾巴，今晚可能有点苦。”

丛安义不容辞地接下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这夜是万俟怜回归凡间后第一次安眠时没有丛安的陪伴，他慢吞吞揭下一直缠在手腕上的绷带，那些皮开肉绽可见白骨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犹能见愈合过的淡粉色痕迹。

像条狰狞的虫。

他望着手腕的伤出了神，尽量不去感受灵魂深处叫嚣的苦痛。

由魂至身，沿经脉贯彻五脏六腑。

这是生生破了护法阵的反噬，他将反噬引到自己身上，再用怜生神像当了替死鬼。大半的反噬被吞了去，没了神力庇佑的神像难以抵挡如此深厚的反噬，因而万俟怜不得不承受残余。

他有些庆幸自己曾经是个神。

越是夜深时，那些反噬越是清晰可察。

偶然间远方飘来淡淡的焚烧过后的呛人烟味，竟还让人安心了许多。

万俟怜算算时间，淡然勾唇。

他囫囵合上了眼，许是一刻钟过去，许是一时辰过去，他未入深眠，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房内有极轻的气息扑哧，那道气息的主人悄无声息来至床前，居高临下，对上了眼。

爬……爬回来了……（无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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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