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家神祠外的人挤得满满当当满目阴郁之色，他们见到万俟暄随手下抬着个人匆匆而过，当即一拥而上。
“万俟大人，可是我们香火供得不够，为何近日听不见神的声音了？”
“大人，为何近日连神祠都不让进了，家里孩童病重真束手无策了！”
“万俟大人，为何您一再避让，为什么不给我们个说法啊？”
……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万俟暄着实烦躁，命卫兵拦住即将爆发的人群，高声压下躁动不安的情绪，声道今日一定会满足诸位的心愿，还望诸位候上一个时辰，旋即快步离去。
“一个狐狸在这叫唤什么，啥也没有的废物！”
“来人，把这畜生给我丢出去！”
丛安时刻铭记万俟怜的告诫，始终没在他们面前说出人话，见这群人不怀好意，倏然炸起毛弓起身子，龇牙咧嘴。
人类并不全是好人，提防那些坏人，特别是对自己不怀好意的坏人，必要时杀了也未尝不可。它原来还不大明白师父的意思，直到如今……
丛安修习不到家，不敌数十个卫兵，不多时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乃至被捆了四肢，随手丢到牢笼中。当它知道万俟暄盘算着把自己生生扒了皮后能做成什么狐皮锦裘狐毛帽子时，气得嗷嗷叫。
但更多的痛是对万俟怜的心疼。
它听见万俟暄跟一个叫刘老的人攀谈，身后跟了好几个卫兵，啪嗒啪嗒地行至自己跟前，又啪嗒啪嗒地往深处去了。
什么庄生蝶，什么挖灵力……它不懂，但是它潜意识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骤然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闷哼，一股子血腥气弥漫整个昏暗阴冷的牢笼，极其突兀，惹得丛安当场跳脱而起，借着扑腾的力道一下一下撞在牢门上，锁链哗啦啦的响，血哗啦啦的流。
砰！砰！砰！
大地颤三颤，归于宁静。丛安好似被吞噬了所有气力，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喉中发出不甘的呜咽声。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施在它身上的缩小术消失了，庞然身躯窝在狭小的空间里，连动弹都不行，但可喜的是，它四肢的束缚也被撑裂了。
丛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万俟怜的力量所剩无几了，他快不行了。
凄厉的狐叫响彻牢笼，它攒攒力气，拼死冲破牢门，直冲深处而去——
那是一座祭坛。
万俟怜长发散落，血色全无，手腕、脚踝处被生生挑破，灵脉也都被挖了出来。那么冷的天，那么寒的地下，他就穿着单薄的里衣飘飘然悬在半空，被数道锁链捆束，动弹不得。
丛安从未见过一个人活着能有如此可怖的伤，血肉模糊，白骨裸露，灵力顺着鲜血滴淌入祭坛，汇聚成一股可怖的灵力直冲笼顶。
那该有多疼啊。
“废物，就这么点东西，还值得我用这么贵的庄生蝶。”
“家主，榨没了该当如何啊？”
“还用我说？灵力榨没了就榨血肉，血肉榨没了就榨白骨，万俟家的地位不能倒，一点也不能！”
极致的怒意冲上心口，有如千刀万剐挖着丛安的心。它向来不喜欢眼前这个叫万俟暄的家伙，打心底里就不喜欢，见了第一面就不喜欢！
丛安忽然注意到刘老眯着眼睛打量自己，顿时寒意窜出。未等它反应过来，刘老便带着森森笑意踱步而来，亮出手中熏香。
“家主，讨了这家伙的灵力血肉，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庄生蝶，庄生蝶，耽于美梦不醒来。不疼的，不疼的，吃饱喝足上路吧。”
它被四仰八叉地架起扔到万俟怜脚边，在迷离的最后一瞬，挣扎着朝上瞥了一眼。
刚见到师父的时候，师父伤得那么重都没吭声，上了药连眼睛都没眨。现在的师父如残破的纸鸢，孤零零地飘着，任人宰割。
如此悲怜。
它能听见师父闷哼吃痛的声音。
师父啊，你该有多疼啊。
狐尾颓然依偎在万俟怜脚边，就似他们从前那样彼此相依。虚无的蝴蝶带走了它的思绪，光怪陆离的画面重重叠叠，看不出个所以然。
丛安有记忆起也不过一两月的时间，它着实看不出个什么东西。
“喂，阿九——”
丛安顿了一下，愕然回头看去。
九尾狐妖傲然立在山巅，妖气四溢，强悍无比，它本可以睥睨世间，傲视群雄，却偏偏对眼前这个拿着长枪策马奔来的少年垂下了脑袋。
人人都说狐素来高贵，不近人情，可阿九却主动迎接了少年的飞扑，任由它搂着自己又说又笑。
“阿九，我拜托了仃，以后万俟家就交给他啦！”
阿九低声问：“你真想好了？”
万俟伶笑笑：“你别看仃身子弱还跛脚，在主持家业方面他可比我厉害多了，我除了会打架啥也不会。”
“你不是还会吟诗吗？”
“可能也算？那我即兴作诗一首啊！天上飞白鸟，地上跑狐妖——”
山顶的狂风呼啸，吹乱了阿九的毛发，九条狐尾随风摇曳，它微微侧头，变化成人形，迎接了一朵盛开的白花。白衣宽袍，怡然而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纷纷扬扬的花瓣惹了阿九的眼，他于漫天飞花中见一狐难以置信地迈出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万俟伶顺着他的眼回望。
有一巨狐，逆花来。
“你认识吗？”万俟伶问，“都是狐妖呢。”
何止认识？丛安飞奔上前，喜出望外，心想那可是我师父，世界上最温柔最好心的师父，华丽，优雅，顶天立地。
“不认识。”
飞花破灭。
丛安难以置信地盯着阿九：这眉眼，这容颜，一模一样，不是它师父又是谁？唯独不一样的是，面前的这个人，身强体壮灵力汹涌，脸上的情绪也远比师父多得多。
可狐妖的鼻子不会出错，他分明就是师父！
“师父……”它开了口。
万俟伶戳了戳阿九：“你何时收的徒弟？”
阿九怔怔看了许久，勾勾嘴角：“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