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日,枫江别墅区内。
徐家,保姆张姨刚做好午饭,就见林函音林女士拿着一个厚厚的红包走进了餐厅里。
对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复古连衣裙,头发散了下来披在肩上。
那张保养很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皱纹,神情温柔,举止优雅得体。
光看外貌,完全想不到她还有一个快二十四岁的儿子。
想到那个孩子,张姨内心偷偷叹了口气。
感慨间,林函音已经走到了张姨面前。
她递出那个厚厚的红包,嗓音婉转柔和:“张姨,这一年辛苦你了,回家好好过个年吧。”
张姨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过那个红包,笑道:“谢谢林女士。”
“没什么的。”林函音摇了摇头,去看餐桌上摆放好的菜,“张姨的手艺就是好,来年还要继续辛苦你了。”
面对雇主的夸奖,张姨有些不好意思。
她点头应了两句应该的,拿着红包就要离开餐厅。
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
“那个,林女士……”张姨犹豫着开口,“小徐先生这段时间都没回来过。”
她看见林函音的身形一顿,随即,仍旧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嗯,我知道的。”
林函音说完转过身来,撩了撩耳边的头发,道:“孩子大了,总归是想要去奔赴属于自己的生活。”
即使嘴上说着理解,但张姨看着林函音,发现她眉眼间还是多了一抹忧愁。
也许,她还是有些担心小徐先生的。
张姨内心涌出一股冲动,她忍不住道:“林女士,您别怪我多嘴,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徐先生时,看到他瘦了很多,很不正常。我老家那边有一个人就是……”
“行了。”
张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徐父打断。
他不满地瞪了一眼张姨,道:“知道自己多嘴就不该开口。”
张姨只能讪讪闭了嘴,没将内心里的猜测说出来。
林函音看着板着一张脸的徐父,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徐,张姨又没说什么,你那么凶干什么?”
她说着,歉意地对张姨笑了笑。
“抱歉,张姨,老徐他性子犟,看到清枝赌气这么久不回来,他心里也藏着气。”
张姨干巴巴地笑了笑,“没什么。”
她说完,向林函音颔了颔首,便急忙离开了餐厅。
在走出门的那一刻,张姨听见徐父严厉地说了一句:
“放着家里这么大的产业不要,跑去做什么网络歌手。要是清云还在……”
剩下的,张姨就没听见了。
拿着红包回到保姆间,张姨不由得发起了呆。
她想起半个月前,她在一楼大厅里,依稀听到了徐父的怒吼。
*
“做什么网络歌手……投资上亿……徐清枝你到底什么时候……”
二楼书房的隔音不错,张姨站在一楼大厅里却还是能听到这些句子,足以见得徐父当时有多生气。
之后,徐父怒气冲冲地离开,下楼时看见她,随口嘱咐让她上去收拾一下书房。
张姨很快拿着扫帚拖布来到书房,打开门时,她看见徐清枝背对着门口,正望着落地窗外的夕阳出神。
书房空荡荡的,冬日里有些肃冷的夕阳光却十分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听见动静后,他转过头来,背对着夕阳光,勉力地笑了笑道:“阿姨,是你啊。”
张姨怔愣了会儿,才局促地道:“小徐先生,徐先生让我来收拾一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在徐清枝脚边的碎玻璃,以及一些水渍。
一看就明白,是徐父气急之下向他扔了个玻璃茶杯。
也不知道那个茶杯有没有砸到小徐先生。
张姨愣了愣,没再说话,只是有些心疼地看向徐清枝。
兴许是这段时间公司里很忙,她发现徐清枝瘦了很多,宽松风格的卫衣就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挂在他的身上。
在她心疼时,徐清枝向她微微颔首:“麻烦您了。”
那是徐清枝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他的举止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张姨也没多想。可就在第二天的早上,她去叫他吃早餐时,敲开门却只看见被叠得整齐的被褥。
到了晚上,徐父和林女士回来,她才知道徐清枝没有去公司,还拉黑了二老的联系方式。
一直到今天,马上就是除夕了,徐清枝都没回来。
*
思绪收回后,张姨幽幽叹了口气。
要她说,小徐先生根本就没什么错,是徐父自己太古板。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徐父不仅没有改变固执的观念,甚至连气都还没消。
一想到徐清枝站在书房里的那道背影,张姨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生在这样富贵却满是压力的家,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
徐清枝在做饭上是真的没什么天赋。
他跟着陆言廷学了好几天,明明步骤都是一样的,可一旦陆言廷不在他身边盯着,最后那道菜都会出一点意外。
有时候是掌握不好放多少调料,吃的时候满嘴都是调料粉的味道;有时候是盐太淡或者太咸。
某日中午,陆言廷下楼去取快递,徐清枝尝试着自己炒一道手撕包菜。可是他放的干辣椒段太多,又没来得及开油烟机,导致陆言廷回来后跟他一起被呛得满屋打喷嚏。
最后两人打开门躲在阳台上,吹着刺骨的寒风,打完喷嚏后看着对方,又忍不住笑出来。
因为刚才连打了几个喷嚏,徐清枝眼眶里蓄起生理性泪水,鼻尖又被寒风吹得泛红。
他笑着,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道:“看来我真的学不会炒菜了。”
陆言廷看着他,心里软成一片。
发现徐清枝手背上被溅起的油烫出了几个红斑时,陆言廷微微皱眉,眼含心疼地道:“那你不用做了。就像我之前说的,以后我负责做饭,你负责买菜就行。”
没发现陆言廷眸中的情绪,徐清枝点点头:“嗯,好。”
虽然学不会炒菜,但徐清枝会帮忙一起洗菜、洗碗。
这间两人合租的房子,似乎每个角落都变得很温馨。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
一向不怎么下雪的江市,在这一天下起了大雪。
雪是从中午开始下的。
彼时,徐清枝和陆言廷正在吃着热腾腾的番茄汤火锅。
锅底是用番茄和熬好的大骨汤做的,再放入一些小葱、蒜片,浓郁的香气充斥在餐厅内。
徐清枝刚把一块煮好的肥牛片夹到碗里,就听见了一阵簌簌的声音。
他疑惑地转过头,看见窗外有一片鹅绒般的东西飘了下来。
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徐清枝微微瞪圆了眼。
察觉到徐清枝的视线,陆言廷也转过头去。
随即,他又侧头看了看眼神兴奋的徐清枝,勾唇笑道:“真是罕见,江市居然也会下这么大的雪。”
他语气中的欣喜很有感染力,让徐清枝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是啊,难得一见。”
两人说话间,飘下来的“鹅绒”越来越多,仿佛一张鹅绒毯。
吃完午饭时,窗外那张鹅绒毯已经将其他风景都给挡住了。
洗碗的时候,徐清枝时不时就会抬头看一眼窗外。
他什么也没说,眼神里却写满了渴望、期待。
陆言廷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唇角微扬。
“这场雪怕是要下好一阵儿了。”
“待会儿我们下去玩吧?”
陆言廷将洗好的盘子递给徐清枝,一边道。
徐清枝的心神从窗外抽回来,犹豫道:“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去玩雪吗?”
“谁让我们江市几年难得一见雪呢?”陆言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事物越罕见便越珍贵,在江市,偶尔下的雪都是夹杂在雨里的,落到地面就会消失,已经很多年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陆言廷继续道:“这小区里的小孩子挺多的,如果我们因为犹豫去晚了的话,干净的雪就都被大家玩过、踩过了哦。”
窗外此时正好传来了一阵小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从那富有活力的笑声中,可以想象到小孩子们玩得有多畅快。
徐清枝想也不想,连忙道:“去!”
一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陆言廷极力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我们待会儿堆一个小区里最大的雪人!让小朋友们开开眼!”
徐清枝闻言,也扬唇笑了笑,“跟小朋友比,你这个大人怎么这么幼稚。”
“哈哈哈哈。”陆言廷仰头笑了几声。
这场雪不时就会变小一点,即使有时停了,没几分钟就又开始下,直到晚饭后,才彻底停了下来。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因为地面堆积着雪,雪面折射着灯光,显得外头仍然很亮堂。
徐清枝穿好外套就要往屋外走,刚出门就被陆言廷叫住。
“等一下。”
陆言廷说着,转身在玄关的衣柜里拿出两条围巾、两副手套。
两条围巾一黑一白,上面的吊牌都还没摘。
陆言廷将两副手套暂时放在鞋柜上,随后摘掉了白色那条围巾的吊牌。
在徐清枝惊讶的眼神中,他动手将围巾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明天就是除夕,要是玩雪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他很自然地将那条围巾在徐清枝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白色的围巾毛绒绒的,绕在徐清枝脖子上,显得他整个人都更加柔和。
陆言廷看着,笑了一下,颇为满意地道:“不错,特别适合你。”
他刚说完,抬眼却见徐清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那个表情仿佛在说,不解陆言廷为什么要帮他戴围巾。
刹那间,陆言廷的手僵了一瞬。
他不自然地退后半步,有些局促地解释道:“抱歉,我就是下意识帮你戴了。”
他似乎是担心自己的行为举动很唐突,所以看上去有些拘谨 。
徐清枝垂眸看了看毛绒绒的白色围巾,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关系的,谢谢你。”
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有点紧张,所以一时呆住了而已。
徐清枝笑了笑,摸着柔软的围巾,又道:“这个还是新的,你就这么给我戴了?”
“嗯。”陆言廷摸了摸鼻尖,“一条围巾而已,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他说完便折身拿起了鞋柜上的手套,将其中一副递给徐清枝。
等徐清枝接过,陆言廷快速戴上手套,摘了黑色那条围巾的吊牌后,三两下戴好。
“走吧。”陆言廷偏了偏头,粲然一笑,仿佛带着一丝朝气。
“出发下楼去玩雪。”
徐清枝“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电梯门缓缓合上,徐清枝眼睫颤颤,从那上面看到了他和陆言廷的身影。
他们戴着款式一模一样的围巾,一黑一白,在围巾的下摆都绣着两片叶子,就好像……
徐清枝揣在兜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他让自己不要多想,只是两条款式相同的围巾而已。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徐清枝收回心神,脚步变得隐隐雀跃起来。
还没走到大门,已经能够听到外面的一阵喧闹声。
雪停后,跑出来玩雪的人也就更多了。
徐清枝与陆言廷对视一眼,脚下的速度不约而同加快。
小区的广场上,此时正有不少人在打雪仗。
在一阵喧闹中,徐清枝还发现,打雪仗的不止小孩子,还有几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成年人。
他们不在意年龄差距,在广场上迅速团好一个雪球后,就朝着第一眼看到的人砸过去。
没有分阵营,就是一场混战。
徐清枝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他外公外婆家,有一年冬天他也和一群小伙伴这样玩过。
人很多,常常没什么时间去团好一个雪球,他们就会直接抓着一把雪,朝着另外的人衣服上、头上扬去。
因为玩得太嗨,徐清枝的裤子、鞋袜都湿了个透,被外婆领回家时,他还挨了顿小小的训。
后来回到江市,他就没什么机会再像那样玩一次了。
往事浮上心头,徐清枝难免有些恍惚。
他没注意到,一个成年男人.拳头大的雪球从广场上朝着他飞了过来。
“啪——”
雪球砸到人的衣服上,随即绽放开一朵“雪花”。
被砸到的不是徐清枝,而是陆言廷。
雪球砸在人身上的声响不小,徐清枝听到后立马回过神来。
原本和他并肩走的陆言廷,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右边,替他挡下了那个雪球。
“这里人太多,要小心一点。”陆言廷道。
徐清枝闻声转过头,看见陆言廷脸上的担忧。
他比陆言廷矮上几厘米,如果不是陆言廷挡住的话,那个雪球会直接砸在他脸上。
明白这一点后,徐清枝心里瞬间充斥着一股暖意,甚至快要溢了出来。
他喉头滚动,却一时想不到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好”。
雪球很大,陆言廷整个右肩都洒满了雪。
徐清枝想也不想,伸手想要帮陆言廷拂掉那点雪。
而陆言廷此刻也正好抬手,两人的手便在不经意间相碰。
即使隔着手套,还是让人一怔。
陆言廷动作微顿,微微侧头看向了他。
他没说话,只用那双黑沉沉的桃花眼看着徐清枝,眼中情绪不明。
徐清枝手指颤了颤,耳畔仿佛能听到自己越加快速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他不敢直视陆言廷的眼神,目光躲闪,笑着拂掉陆言廷肩头的雪。
“我刚才走神了,谢谢你。”徐清枝道。
陆言廷倏地笑了笑,三两下拍落肩上的雪,“小事,不用说谢谢。”
徐清枝收回手,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时间没再说话。
但陆言廷那双桃花眼仍然注视着他。
徐清枝有些紧张,视线闪躲着,下半张脸逐渐埋在了围巾里。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冬天里呼出的气体白雾似的,好像可以遮住人的视线。
徐清枝垂着眸,雪花悄然落在了眼睫上。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擦擦,却看见陆言廷的手比他快了一步,隔着手套抚上他的脸。
手指还没拂去那片雪花,一个人跑到了他们身边。
“抱歉抱歉,没注意砸到了你们。”那人不好意思地道。
陆言廷猛地回神,迅速收回手,也收回落在徐清枝身上的视线。
他转过头,对来人笑了笑,道:“没事,雪球而已,没砸疼。”
“那就好那就好。”那人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广场上的混战,道:“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玩?”
陆言廷没急着回答,而是再度看向徐清枝。
“清枝。”
他轻轻喊了一声,意思是要问问徐清枝的意见。
徐清枝脑子发懵,还在回想着陆言廷刚才的举动。
听到陆言廷的询问,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去吧。”
如果再和陆言廷这样单独相处,他的脑袋恐怕会炸掉的。
徐清枝现在只想到人多的地方去,让自己的脑袋清醒清醒。
陆言廷抿唇轻笑一声,点头:“好,听你的。”
那人见他俩同意,立马高兴地带着两人朝广场上走。
刚踏进广场,迎面就飞过来一个雪球。
徐清枝躲了过去,随即找了个人比较少的角落团雪球。
陆言廷始终跟在他身边,偶尔还会替他挡下一两个雪球,然后再回击一下。
徐清枝刻意不去想刚才陆言廷的眼神,全心全意参与到这场混战中去。
只是,偶尔转头看向陆言廷时,他都会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发懵的脑袋并没有如愿变得清醒,反而有越加糊涂的趋势。
打雪仗的人很多,没过一会儿,广场上原本蓬松的雪逐渐被踩实,仿佛冰面那样滑溜溜的。
躲闪一个迎面而来的雪球时,徐清枝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倒。
“啊……”他只来得及短促地低呼一声,随即便死死闭上了眼,等待着摔倒落地的疼痛到来。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腰上环上了一双手,被人接住了。
只可惜这一下的冲击力不小,再加上雪面又很滑,因此那人在接住他后又往后踉跄了一下,揽着他一同跌坐在地。
徐清枝没睁开眼,趴在那人肩头。
可即便没有睁眼看,他也知道接住他的人,是陆言廷。
脑袋里彻底一塌糊涂,心脏跳得飞快,仿佛就要冲破那层肌肤。
但他不懂,那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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