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徽和方杜在等待的间隙中,一同去了趟魔界。
她没有想到方杜平日大大咧咧,真正掌权时雷厉风行。
自从空桑疯了,魔界上下懈怠不少,自上而下的魔族不是去了妖鬼界,就是流窜在各处,从前的武将也流失在外。
方杜昨夜一回到魔域就下令,让人把叛逃出的魔族抓回来,她不曾合眼,此刻当着商羽徽的面,将归来的魔将狠狠斥责,而后重振军心,立下宏图大业——先攻下妖族,再攻下仙族,最后一步步吞并六界。
听起来很武断,也过于潦草,果不其然有魔将发问:“魔尊大人,仙界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欺负妖族吗?”
须知六界互相制衡乃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打打杀杀并不少见,可真要灭了某一族,其余几界不会同意,深谙唇亡齿寒之理。
方杜点头:“你的顾虑是对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众人的目光悄悄忘向商羽徽,心下默默了然。
方杜的魔尊之位,虽有狐假虎威之嫌,可她本人并不在乎,实权在手里,何需管旁人怎么说?更何况如今她的修为大有长进,在魔域也站得住脚。
一连下了几道命令,又严格颁布魔界律法,忙完一箩筐的事,方杜和商羽徽重新折返雪山。
路上方杜实在好奇:“她要吃了那个少年吗?”
从前有些古神会吃掉凡人,和祭祀同一个道理。
商羽徽不怎么想透露星姑之事,瞧着方杜,坚定而严肃道:“比那庄严太多。”
总之,二人回到雪山时,少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星姑一人独在立在梅树下,她仍裹着白袍,面容比先前真切几分,不再宛若一道虚影。
但也仅此而已了,方杜很难从她身上看出她曾是一位旧神,浊悬当日显出原形,虽躯体腐朽,可仍然叫人感到难言的威压。
“红女,”星姑见商羽徽回来,先谢过她,“让你见笑了。”
她的话让商羽徽愁容满面:“有何可笑?灵气溃散,凡人不再忠诚于你,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星姑欲要开口,望见商羽徽身后的方杜,二人借一步继续说话。
她愧疚:“青女在时,不愿让我这样做,她宁可用自己的灵力填补天地运转……”
虽早有所料,商羽徽真切听在耳中,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她宁可做到这个地步?”
只可惜她一个人的功体,怎么能填饱这些凡神,星姑情难自己,泣道:“我想,她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如此。倒是我们,枉为神明……”
这泪是为六界苍生而落,还是为了别的?
商羽徽蹙眉:“不必哭了,六界情形你心中自有定夺,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你帮我。”
“我并非不愿,”星姑与青女相处过,她很不解,“我只知当日青女不惜重伤你,也要将你封印。如今她神魂消散,也不肯让你找到天灵珠,说明在她心中,比起你的复生,她更不想让你寻到天灵珠,红女,你要天灵珠做什么?”
“打破隧道能召来魔兵,但你,并不需要这些啊。”
商羽徽颔首:“我不需要魔兵相助,但我得用天灵珠帮我直上虚空月台,控制六界。”
这话是星姑想都不曾想过的,她睁大眼,连连后退:“不……不,你不应如此。”
“这样更好,不是么?”商羽徽早就料到星姑的反应,当初她向青女如此提议,姐姐也是如此。她诚恳道,“若非这些人如此待你,你怎会落到今日地步?浊悬如此,你亦如此,那样多的旧友离开世间。”
她说话时露出哀伤的神色:“我只是想要一切回到从前那样,不想再继续这无尽的痛苦。”
星姑对她的话将信将疑,更恐惧的,是她无法承认这番话的后果,正欲拒绝,却听商羽徽又道:“我可以了结你,但我不想如此,我们是朋友。”
活了太久,敌人也会变为朋友,孤寂的岁月中,只要能说上几句话,好似就成了同盟。
煎熬的挣扎后,星姑闭上双目,松了口:“我帮你,但我不能确保,她的血脉俱成功转世了。”
商羽徽的猜测与青女曾经的造物有关。
当初她为了割断与丹荣的联系,找到星姑。
星姑虽无造物生育之力,却能将生出灵魄的造物编造出亲缘线,而商羽徽让星姑割断了丹荣与自己的那一条。
丹荣失去了记忆,进入轮回。
不仅是丹荣,商羽徽与青女本就是姐妹,她放弃感知自己的血脉,同样对青女的所造之物感知很是薄弱,青女若要躲着她、避开她,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青女一向仁爱,此刻商羽徽望着眼前的星姑,不得不揣测是否是刻意让星姑变得虚弱不堪。
她的仁慈,有时难以两全。
星姑妥协:“我即便愿你帮你,也无法在一夕之内完成。青女造育过的生命太多,我若在她的孩子中寻找摸索,须得神力不少……凡人早已不再尊崇我。”
这是一桩大事,星姑与浊悬这样的旧神无法靠她过渡神力来恢复,商羽徽瞧了眼远处的魔域,轻声道:“我复生时,被人界百姓所见,如今凡人再度知晓了我们的存在,他们畏惧我,这正是你重返人间的好时机。”
“哪有这样容易?”星姑很难乐观,“乱世时,凡人胡乱上香供奉,引得大地之上邪神四立,却仍然无人念起我。”
商羽徽一想就知问题所在:“你和姐姐一样心慈手软,不杀两个人,凡人怎会对你心服口服?天下太平时拿佛珠念着众生平等,一旦战火四起,他们拜的不是神,是身家与财富。”
“可……”星姑叹气,“可若是如此,还能算得上神么?”
分明自身都要堙灭,竟还想着身为神的品格,或许这就是自己与她们的不同,在百姓眼里,这样的神才算伟大——而商羽徽绝不算在其中。
这是一桩半推半就、不做也得做的事,星姑并无选择的余地。
商羽徽带着星姑走出雪山,暂且不打算交到方杜手中,她只介绍道:“这位是从前的日月星主。”
这个名号,方杜仍然不曾耳闻过,但想到是主上的旧友,来历定然非同小可,她尊敬道:“星主。”
许久不曾被人唤过尊称,星姑微笑之余,心中忐忑而又不安,她并不知道助纣为虐是不是对的,若青女还在,会对她失望吧?
红女并非恶神,她只是……行事极端了些。
追随她,就是与青女曾经的希冀背道而驰,可眼下容不得她多做打算。
将二人的身份都介绍过去,商羽徽瞧了眼方杜,算了算时日:“你若要攻打其余六界,还是先缓缓,这几日你会受劫。”
没有商羽徽出手帮忙,仅做震慑,方杜不敢掉以轻心:“如今仙族手忙搅乱,自顾不暇,我此刻发难,乃是绝佳时机,就是天劫落下来,我也能咬牙挺过去。”
商羽徽不懂打仗的谋略,她一向武力碾压,极少在这种事上动脑筋,见方杜如此强硬,她叹服:“可见你满腔热血要攻打六界,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当上魔尊。”
一只在六界中不起眼的渡鸦,受些点化都知晓要抓住时机,商羽徽奉劝星姑也如此。
她不曾让方杜照顾星姑,只先说了大概的计划,转而带着星姑回了一趟优罗山。
剪断红线,并不是用神力莽撞行事即可,需得在命真水中滴入双方精血,以作盟誓,这线再要牵回来十分困难。
此事过去了太久,星姑甚至难以记起:“似乎只有小枝与你这样做过,我当初还劝过你们二人,都不曾听我的。”
商羽徽瞧起来很失落:“人人都说她更像姐姐,脾气也更像,她说不愿做神仙,偏偏要当个凡人,我只好让她如愿。”
眼睁睁看着小枝日夜煎熬,与商羽徽的初心有所违背,二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是没想到能屡次碰见。
她从未去打扰过转世后的小枝,无论她过得如何、无论她是何身份。
许是知晓此事乃是她的逆鳞,星主再过多言语。
一路回了优罗山,商羽徽径直带着星主去往后山的石室,其内仍然死寂,青棺独立。
见此情形,星主优柔寡断:“今日我恢复了不到一成,就算替你试过,也未必能找到……青女不可能将神魂尽数分散,关于她曾经的孩子,你可有头绪?”
青女对孩子们的宠爱一视同仁,过去商羽徽并不关注,她转念想到:“她从未表现出对谁的偏爱,莫非也是为了今日?”
“既没有最偏爱的,那就挑选合适的。”星主望向青棺,“你为何不怀疑丹荣?我若是青女,必先附在丹荣身上,因你对这个失败的造物敬而远之……不是么?”
商羽徽眉心一跳:“她并不失败,我只是不想见她。”
星主无法强迫商羽徽,她望着自己的掌心,无力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我必须要恢复往日功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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