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盈从不认为商羽徽会与他一回生二回熟,她几次让他解衣,不过是为了戏谑。
被商羽徽抓去的美人中,每个男人都自认为要被当为男宠,外人也是这样猜测,事实上多数人在商羽徽眼里只是宠物和摆件,谁会与摆件行亲密之事?
但想起她口中曾有过伺候她的人皇,相盈又心生微妙。
商羽徽不知他脑海中又绕了什么奇思妙想,她只是伸出手,环住相盈的腰,紧了一紧,而后又松开。
静谧的山洞之中,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商羽徽将手比出一个大概粗细,思路跳跃:“很细,一掐就断了。”
他想起商羽徽徒手杀了一条龙,在他面前挑出龙筋的模样,对她的能力并无质疑,只感觉她奇怪:“你为何突然说这个?”
商羽徽摇头:“只是察觉到人很脆弱。”
脆弱?相盈扯了扯唇角:“在你眼里,谁不脆弱?”
恐怕谁都不够她出第二招了,至少在相盈眼中,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强。
商羽徽重新站起身,墨色衣摆在相盈眼前轻晃了一旋,褶间发出森然冷光。
她没有接相盈的话,只继续说:“过去的人太脆弱,才会造出不同的神,如今他们不需要,这些神就衰败了。”
又是关于她的过去,相盈心中很好奇,不仅是因为她,更因为这些故事过于神秘,所传下来的故事甚少。
他仍坐在琴边,忽而想到:“既如此,你应当也曾享受凡人祭拜与供奉。”
“不错,”商羽徽直言不讳,“但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妖魔鬼怪于凡人而言曾不过是笑谈,百姓平日虔诚拜见的神仙多来于口口相传的神话,这些神仙的由来与传说被记录在古籍中,香火绵延至今,其中是否会有商羽徽的化身呢?
相盈的疑惑在夜间得到了解答,星主苏醒后,来到了山洞内。
与浊悬相比,这位神的身上不带任何威压,目光柔和温暖,恍若能包容一切。
商羽徽要与星主谈话,阿檀备了些茶水,星主接过杯盏时,瞥了眼阿檀,了然:“这也是神女的造物?”
他没有灵魄,外人一瞧就知,商羽徽颔首:“他在此等待了姐姐多年。”
星主若有所悟:“倒是许久未见这般的神侍。”
洞内就这样大的地方,二人谈话不再有所顾忌,阿檀跪行到一旁,相盈也只是坐在桌侧,没有开口。
商羽徽问道:“休憩得如何?”
她明知故问,星主叹息:“我谈何休憩,不过是为了逃避神体损耗。”
即便得了零星的供奉,也无法填补她万年来的亏空,更何况来路不算光彩,星主面露难色:“如今我与你不得不同坐一条船,可如何重修神庙,却不得而知啊。”
“你只是不忍心而已。”商羽徽提醒她,“多年前你的神山上,神侍仙童成群,身着彩衣结伴而行,凰鸟纵列,使永夜的山峰亮如白昼,信者络绎不绝。至阴之神星主,你本有着星移月换之力……如今却要因为凡人的忘恩负义,在山中苟活。”
往昔的情景星主甚少回忆,至阴之神,已经千万年不再有人如此唤她。
星主仍想说些什么:“凡人对我的崇拜,方能造就于我,我亦为他们提供庇佑,其实,这不能责怪六界。”
“你和青女,终究是不一样的。”
对于她的心软,商羽徽并无意外,只冷淡道:“你对凡人仁慈,凡人对你却未必。烈阳神亦是后天之神,但他消散前,凡人的信仰将他供于高处,让他化为碎片,融入六界神魂,所谓恩泽大地。”
提及恩泽二字,商羽徽脸上难免讥讽:“他带来的恩泽不如其余神的万分之一,竟也配得上这两个字。”
“仁慈的结果,你已经瞧见了,青女曾经的功体比我更甚,如今消散到无处可寻。”
她们的仁慈还不够多吗?难道要再仁慈万万年,等待这些凡人开窍?
星主默然:“我怎会不知?”
“我不愿逼迫你,”商羽徽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好好想想我的提议,这比你在无尽的等待中继续蹉跎要更好,更何况我不会杀了这世上所有人,我只是想让他们过得更好。”
星主望着商羽徽伸来的手,姐妹二人容貌不同,手上微冷的触感却很相似,同样的瘦长有力的指节,紧紧握着她。
她在沉默中,终于说起了些别的话:“杀了世间所有人?你已试过了。”
知道商羽徽随手就会杀人,却不知有此程度,相盈惊异地望向她。
她回忆:“是有这样一桩事,我记不得了,姐姐不断阻止我。”
一旁的阿檀适时开口:“第一回,你屠了一个村庄,第二回,你又屠尽了一座城,第三回更夸张些,你不仅用结界围起旧国将人尽数杀光,还将地界内的仙妖尽数屠尽,血流成河……主人为此与你争吵。”
凡事总有缘由,相盈很想知晓,可惜商羽徽和星主的谈话中并未谈及此事,也不曾明言她最终的目的。
“能否别把我说得这样残酷?”石室内几人目光各异,商羽徽开口辩解,“我想试试这种办法能不能救下更多百姓,只可惜结局不尽人意。难道我天生就杀人成性?”
星主轻笑:“这倒不是,你……曾经一心为凡人着想。”
只是这份初心不知不觉消散,为求解脱之道,红女行事愈发极端。
得到证实,商羽徽摸了摸相盈的手,伤怀道:”莫非我动手时内心好受么……就算我好受,那也是逼不得已。”
“为什么这样做?”
听到如此血腥的往事,相盈依旧不曾害怕,他很好奇这些过往。
以往潋滟的双眸中如今露出懵懂不解的神色,商羽徽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失败的尝试,不必多问。”
她不介意对他好,却不愿意告诉他更多的事,相盈收回手,脸色冷了几分,商羽徽又道:“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这样脆弱,知道得越少越妙。”
星主原本不曾仔细端详相盈,见商羽徽对这少年多了两分耐心,才将视线一同转过去,半晌后,她惊讶:“这位少年长得很像当初你追随你的侍者。”
商羽徽想不起来是哪位,疑惑:“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人物。”
“你沉睡太久,想不起当年的许多事了,”星主又打量几眼,说得更笃定,“身形很像,下半张脸也很相似,可惜不似这位年轻,五官上要逊色不少。”
相盈不知自己是喜是悲,他似乎成了某些人的更优秀的替代,只听得商羽徽在一旁道:“这些你倒还记得,怎就偏偏记不住凡人如何对待你?”
她时常如此,平日不爱在口头上为难别人,不过真要争论起来,谁也别讨到好处,相盈早已请教过,今日见有旁人和自己一同遭殃,一时忘了星主口中所言的过去。
星主也被呛了一瞬,旋即柔声:“就知你记仇。”
相识多年,二人都没有要翻脸的意思,处事不同,尚不足以威胁到商羽徽,她心知星主仍在动摇,不够坚定,并不想逼迫她。
“这段时日你好好休息,我会替你想办法。”
饮完杯中最后一口,她欲要结束这场谈话:“我已经等待了太久,此刻最多的就是耐心。”
她难得展颜,那微笑看起来却不像多友善,反倒让人听得心中发冷。
相盈抬头瞧了一眼山顶,再回眸看向商羽徽。
多数修士和妖魔的寿命都是几百年,其中佼佼者或许能活成千上万年,渡善元君已是其中翘楚,却仍然够不上青女与红女的零头。
数万年的寿命在口头念一遍多么轻飘,岁月也可以变得无足轻重,但真正活了这样久,久到一觉醒来这世间不再有人记得自己,却还没有忘记她的执念——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相盈想知道,于是夜间赏海时,也就直接问了。
尽墟海依旧漆黑一片,水中发出的诡异蓝光轻盈一团落在商羽徽脸上,她转过脸来看向相盈,状似困惑:“你为什么想知道?”
相盈心想在她面前嘴硬争吵倒不如坦诚些,索性直言:“我想知道你的事情,还有过去的事。”
商羽徽盯着他的脸,不知在想什么:“你不怕我,一点也不。”
“你地位尊崇,待我还算不错,换做旁人爱慕还来不及,我何需怕你。”相盈面容如常,说出来他这些时日的感受,“你只是性情古怪了些。”
“你性情未见得有多好,”她收回视线,再度望向海面:“我问的不是这个。”
在层层海浪的追逐中,商羽徽向前走了两步,他又一次看着她的背影,尽量让自己生冷的语气能够变得柔软一些。
“你们的过去总要有人知晓,世间所有人都是如此,”他想起一件惋惜的事,“若神女不能复生……她知晓你的全部,若是没有她,世上就再没有人真正了解你了。你为何从不愿与人诉说?”
所有修士都毫不吝啬地分享他们的经历,每一步都要说得很清楚,在西地时,路过的精怪与修士都是如此。
商羽徽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自讽道:“没错,青女是我的镜子,但她不愿承认我,旁人也不配知晓我的过去。”
相盈张了张口,再也没说什么,此女骨子中的自大一点也改不了。
他沉默,二人身旁就只剩下海浪迅疾翻涌的声响,无休无止,不知要翻涌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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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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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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