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风自高天而来,吹动谢泓淡青袍袖,勾勒得他身姿愈发笔挺。

他望着自己手下的大丫鬟,漫不经心道:

“倒是你,杏云。”

“天天留心着主子行动,当初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还是说……我院子里的丫鬟都是你这幅样子?”

“婢子知错。”杏云知道自己此刻说错了话,当即重重一声跪下,认错倒是干脆。

她心知谢泓对他自己严格,对下人更是。若此刻说错了话,更无翻身的可能。

谢泓见自己敲打到位,也不多说什么,道:“自去领罚。”

杏云走了。

谢泓望着眼前的少女。她发髻有些许松散,鬓边还有绒绒的碎发,此刻因为他刚刚那句话,好似有些惊愕的样子。

白净小脸仰头望他,手里依旧握几卷佛经忘记藏起。

谢泓想起写佛经之事。

老夫人一贯看重浴佛节,但前些年似乎并没到了发动全府上下齐写佛经的地步。老夫人更重视莳花及焚香,都是各房主事的自作主张抄经,让底下的婢女小厮也不得不一齐抄起经来。

他一向觉得婢女小厮各有各的职责,所以他自从返回云州主事,便没有让自己院子里的人抄过佛经。

但前些日子有几个丫鬟却主动抄了些佛经给老夫人院子。对这种主动讨好的行为,他虽不赞同,但亦可以理解。

且他留意到,有个丫鬟的书法水平颇为不错,甚至连墨似乎都不是府中寻常领用的那种。

落纸清湛隽秀,洇焦茶之色。

他随意问过,几个丫鬟的表情却显得分外不自然。

如今谜底便是揭晓了。

果然又是她。

他唇角噙一丝笑,对眼前的少女伸出手:“这便是替她们几个抄的佛经?我能看看么?”

叶采苓眼睛望着他,分明有明晃晃的不解。她犹豫片刻,递出佛经,口中低声问道。

“大公子怎知道是我?”

谢泓接过书卷,翻过一页。

“无他。”

见面前的少女依旧神色执拗地看他,他本不欲多解释,此刻不知道怎着,对着她又道:“通文墨的丫鬟本来就无几,况且你又是我亲手招至府内的。”

叶采苓:“您其实记得我?”

谢泓淡淡地应了一声,仔细看着手里那卷经。

当初是从院子里一个丫鬟那里截下来一卷经书来着,当时他看着字迹确实有几分惊艳的意思,可是问来历之时对方却窘迫不答。

于是便生出几分好奇的心。

但此刻他凝神细看,却又忽然觉得那一笔字有些不尽如人意了。

虽是清秀,结构却有些局促,缺少些行云流水的从容。

或许是字的主人有着一副好颜色的原因?他心里叹息,觉得这样的少女,写出的字也理应和她的容色一样清丽。

叶采苓见对方只顾低头看字,出言提醒道:“大公子?”

谢泓看她一眼,忽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得过于遥远了,他是在以评判京城同僚的标准在看一个婢女的字迹么?一个婢女,要再好的字也无甚用处,况且她甚至不是自己院子里的。

谢泓把佛经递与她,温声道:“写得很不错。”

叶采苓倒是不信的。

她明眼看着对方从刚刚欲言又止,到话锋一转。

但她一个丫鬟,也不好反问主子,便接着之前的话道:“多谢大公子抬爱。只是这经书万万不可再退回了,婢子写了便是写了。”

她真诚道:“您收着,便当是染墨借花献佛了。得空了一同给老夫人,也是孝心一桩。”

谢泓望着面前的少女,心里更觉得她有些有趣。她显然是有些人情世故在心里的,此刻无师自通地便知道,收回佛经大抵会显得场面不好,反而是借机予个小小人情。

于是谢泓唇角那一丝笑意扩的更大些。

他对着叶采苓道:“你倒是伶俐的。”

青年人负手立在松下,语气轻缓温和,问道:“浴佛节之前老夫人要设莳花会,须得有通文墨的丫鬟做些杂活。我看你行事必能称老夫人之心,你要来么?”

见面前的丫鬟不答,他又道。

“你入府不满一年,大抵不知道。老夫人对丫鬟一向是极好的。”

其实对于旁的人,谢泓同一句话大抵也懒得再提点第二句。但此刻面前的少女懵懵懂懂的样子,他便又多言了一句。

“去老夫人那里只会对你有所助力。”

叶采苓眨眨眼。

心跳又有些快。

大公子……果然如传言中所说,清正端方,斯文温润。

况且他还记得她。

只是她自己进府本就是意外,此刻也并不像其他家生子一样,一路勤勤恳恳,奔着成为主子心腹的目的去。

若想成为主子心腹,去老夫人那里自然是极好的,但她无意于此,则是更想出府。

她心思已经不在府中,但此刻长兄那边怕是还在寻她,她便在府里先留着,攒钱出府之后寻个活计。

谢泓望着面前的少女失笑。

她一双眼睛甜润如荔,就像是园子里雕饰精细的花窗一般,所有情绪在他眼前都一览无遗。

此刻她眼瞳转了下,显然对他的提议有些不忿的模样。

果然,面前的丫鬟向他福了一福。

叶采苓道:“多谢大公子抬爱。只是婢子喜爱书库,暂时没有想去其他地方的意图。”

谢泓也不再多言,拿起书卷道。

“经书我便收了,改日去寻石青领份赏。”

叶采苓低眉道:“是。”

送走这位大公子,她回书库的路上都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失衡。她本没见过多少男子,短短几日却接连和大公子这种容色的人打上交道。

就算她已经将之前的少女心思彻底按灭,仍觉得这人确实是她能接触到的,最令人憧憬的人物。

“你说,我是不是想得有些多了?”

夜晚又是与月茜的卧谈。

当晚月茜听到她这话,笑着抬手推她:“没想多。”

“你没出过云州大抵不知道,不单单是云州贵女都想嫁大公子,京城有好几户高门也属意谢探花呢。”

“我听熟悉的嬷嬷说,此番还有京城贵女追大公子追到云州。”

叶采苓:“京城贵女居然可以抛头露面么?”

月茜道:“那可是京城,与我们这边风气确实不同,说是京城的贵妇贵女们能打马球,亦能上街游玩呢!”

言语中充满艳羡。

她忽地又回到正题,正色对叶采苓道:“左右都是高门望族的事,与我们这些婢女是无干的。”

叶采苓望着灯火中映出的月茜的眼眸。

少女眼睛晶晶亮,但言语中无奈,昭示着她同样早早认清现实。

叶采苓道:“我懂。”

她心下暗道不要再想大公子,这样的人也不是她能触及的。

只是次日,大公子身边的石青便前来寻她,带来的物件又让她瞠目结舌。

“大公子赏给姑娘的,说是墨锭。什么……什么墨来着?”

她凝神细看,只觉得心惊。

那一寸宽的墨色细条,一望便能看出细而柔滑,品质定然上佳。

墨锭表面雕着着洒金玲珑云水纹,两侧刻印玉兰枝并花鸟,中间镂着墨局的名字。

溪明阁。

这是大周顶顶有名的墨局,云州分店甚至一墨难求。她曾经在的印坊因得无法搭上溪明阁分店的线,只得退而求其次选用其他墨局。后来叶采苓之类的帮工也会制墨了,印坊便自己制墨。

总之,这块墨对她而言,价值不菲。

石青年纪小,但跟着谢泓惯了,此刻见叶采苓神色,大抵猜到她在想何事。

大公子在他来之前便提点过他。

“若是对方不收,你也能想办法让她收下。这是你的本事。”谢泓如是说。

石青便对着叶采苓道:“哎,我忘了此物叫何名字了,不过染墨姐姐你放心收下便是。”

“我们公子给东西一向很大方的,公子让我拿块墨给你,我便是从他书库里挑了块长得好看的墨。”

“想必不会很贵重。”

叶采苓望着这墨锭,心里犹疑起来。

墨锭触手温凉,带柔和的反光。

“溪明阁的花鸟墨。”她道:“大公子好眼光。”

叶采苓道:“石青小哥,那我便领了大公子的赏赐,你记得替我谢过。”她犹豫着接过,心底仍是有些不知所措。

石青笑眯眯道:“姑娘竟认得这墨,那便是最好了。我这便给公子回话去。”

他年纪相较另一位云白算是小的,此刻言罢蹦跳着远去。

留下叶采苓对着那花鸟墨出神。

*

府内生活过得是极快的。

叶采苓不多久便又和月茜在文思书阁内轮值,协助取典籍。

只是这次,不知是不是府内的族学又到了考校的时日,来书阁借阅典籍的谢氏族人格外的多。

两人忙活许久,才终于有些喘息的机会,能靠墙歇息片刻。

“月茜,这次钥匙点好了么?”

叶采苓问道。

月茜:“染墨你放心,我点数着的。”

上次出现钥匙掉落的事情后,两个丫鬟都分外留神起来。

叶采苓道:“我估摸着阁内应该无人来借阅了。我们走罢。”

月茜点点头,两人并排向外走去。

忽地,一只纤手拉住叶采苓胳膊。示意她停步。叶采苓望向月茜,对方指指耳朵,让叶采苓细听。

她有些愣,循着月茜的示意。

这一听,听出了不对劲。

书阁内管理一向严格,只允许两名婢女相携入内取书。其余人等按理不得入内。

而此刻,阁内传来了陌生女眷的声音,带着些亲昵的甜。

“宣岑兄,久闻云州谢氏的藏书阁,今此一见,果然家学渊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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