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毒尸的动作极其迅猛,用那双生着极长极尖利的黑指甲的手直冲杨惜面门抓来。
杨惜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柄短匕吃力地格挡了几下,好几次险些被她挠咬到。
那毒尸朝杨惜张着血盆大口,嘴中发出婴啼般尖细惊悚的嘶叫声,两排锋利尖长如鲨齿的牙间还残留着骨渣与肉屑,遮住她半张脸的乱蓬蓬的长发上挂着几条粘稠恶心的血涎。
杨惜和这毒尸已近在咫尺,透过她脸上那片密密麻麻的粉色脓疱的缝隙,杨惜看见她那两颗碧色的眼球中似乎有许多细小的蛆虫正在蠕动着。
“呕……”
感觉以后要对所有丧尸片ptsd了。
杨惜简直头皮发麻,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这股强烈的恶心反胃感,竭力举着短匕格挡这个力气大得惊人的毒尸。
渐渐的,他有些体力不支了。
杨惜此时无比后悔自己放着一国太子不好好当,非要热血上头来宁国侯府凑这个热闹。
来了也就算了,偏偏还因为害怕惹得有心人起疑,以及对自己的能力过分自信之故,连个随从也没带。
其实杨惜原本计划的是先费一日功夫将宁国侯夫人的病情稳住,今夜就去秘密查探张逸之的院落,找寻那个药人的藏身之处。
找到后,只要在侯府众人面前揭发张逸之将药人带入府中,就可将药人解救或者提前处理了,阻止尸疫的发生。
杨惜虽记不清药人毒发的具体时日,但记忆中,那药人毒发没有这么快才是……张逸之不是才刚入府一天么,原书中应该是他入府一段时间之后,快临近除夕的时候才发作的啊。
书里写这场尸疫让长安的许多百姓在最喜庆的除夕夜家破人亡,春联与挽幛齐挂,一时间整个长安城大红大白、大喜大悲交映,杨惜印象很深刻,所以如此笃定。
这难道是他魂穿了萧成亭之后,对这个世界引发的蝴蝶效应?
没想到只是这一个小小的时间偏差,他就快要把自己的小命给活活玩没了。
咣当——
杨惜一个恍神间,短匕被这毒尸打落在地,他的身体也瞬间失去平衡,直直向下倒去。
杨惜还来不及站起,那毒尸就已经整个趴在他身上。
一股浓郁的尸体腐烂的腥酸臭气扑面而来,熏得杨惜差点直接晕过去。
就在那毒尸快要咬上杨惜脖颈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通体莹白如霜雪的长剑直直插入了她的喉咙。
贺萦怀将剑使力一掼,将她悬空钉在了墙壁上。
“……还不起来?”
贺萦怀蹙起长眉,轻轻喘息着,手腕有些发抖。
“世……世子殿下。张逸之跑了,小人没……没看见侯爷,可能也已经脱险了。”
杨惜惊魂未定,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向贺萦怀解释道:“这个本是张逸之悄悄带进侯府为夫人试药的药人,常年被他喂食各种药石,死后变异成了无知无觉、逢人便咬的毒尸。”
“被毒尸抓伤或咬伤的人也会被感染成这个模样,方才院中还有五具府上侍女和仆役的尸体,看样子也很快就要尸变了,此地不能久留。”
“什么?”
贺萦怀一时难以反应过来,但他看见在自己剑下疯动挣扎的那具面目极其狰狞可怖的毒尸,咬了咬牙,将剑拔出。
那毒尸没了束缚,眼看又要冲过来了,贺萦怀一把抓住杨惜的右肩,将他揽带在怀中,用轻功带着杨惜跃上墙头。
虽然不知道这位世子殿下为什么会跟上来,但是他从毒尸口中救我小命的样子实在是太靠谱太帅了!
杨惜像只树懒一样非常自然地搂上了贺萦怀精瘦的腰身,还合紧了两臂,以此让自己靠得更稳些。
贺萦怀:……
贺萦怀:“放手。”
杨惜:“哦。”
杨惜笑眯眯地收回了手臂,“抱歉,世子殿下实在是太让人安心了,不自觉就……”
杨惜话还没说完,脸色陡然一变。
他们现在站在墙头上,能把下面院落的情形看得非常清楚。
那个蓝衣的毒尸趴在墙边,似乎想爬上来但未能成功,昂着头朝他们不断嘶吼,半截乌红色的舌头从她的口腔中掉出。
方才还在院落中央痉挛蠕动的那五具尸体如今也已纷纷站起。
他们脸上也生满了密密麻麻的粉红脓疱,嘴里发出沉闷的嘶吼声,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撞到同类时甚至还凶狠地撕咬下同类脸上的一块皮肉。
而当他们发现站在房檐上的贺萦怀和杨惜两人,直接疯挤到墙边,将生着黑色长指甲的手高高举起,想要把两人拽下来。
“世子殿下,我们现在得赶紧疏散府内众人,封锁侯府,尤其是大门,绝不能让这些毒尸流入周围的里坊。”
杨惜蹙着眉,冷静地分析着。
“还有夫人,夫人腿脚不便,众人疏散时难保只顾自己性命,我们须得亲自把夫人接出才妥当。”
贺萦怀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尔后对杨惜点了点头。
“世子殿下,小人继续站在墙头引诱他们,您借机用轻功去把这座院落的门锁上,虽然挡不住他们多久,但是也能为府内众人逃生拖延一段时间。”
贺萦怀看着此时杨惜沉静的神情,哪还有一点方才和那张逸之争执时那种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的市侩气。
“好。”
他深深看了杨惜一眼,抄起剑飞了下去。
杨惜为了下面那帮毒尸的注意力不被贺萦怀分散过去,开始在墙头上疯狂制造响动。
“好哥哥,好姐姐们,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饿,饿得想把我给活吃了。”
杨惜冲墙下大喊,墙下的“好哥哥”和“好姐姐”们听见他大声喊叫,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变得更加兴奋了,疯狂地举着手臂想要将他拽下来。
“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啊,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无辜的!而且我平时很挑食,体内营养一点也不均衡,我不好吃啊!”
“那个张逸之,良心真是大大的坏,把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折磨成了毒尸,连带着把你们也给坑惨了……”
杨惜还在卖力地游说着,可墙下的毒尸在他说话间竟已开始叠起了人梯,不,尸梯。一个毒尸肩膀上站着另一个毒尸,眼看就要叠到能够碰到杨惜的高度了。
“我草,你们还会这个?”
看着已近在咫尺的那个蓝衣毒尸血肉模糊的脸,杨惜吓得后退了一步,差点踩空。
“殿下救我!”
他转头对已经将院门落锁的贺萦怀嚎了一嗓子。
贺萦怀利落地跃上墙头,对着那蓝衣毒尸的喉咙又来了一剑。
那毒尸的口腔中满是血沫,另半截舌头也软哒哒地掉了出来。贺萦怀抽出剑后,那毒尸因为惯性仰头栽倒,连带着整架尸梯轰然倒塌,几具毒尸交叠在一起。
“世子殿下,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些毒尸没有丧失思考能力,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他们很快就会翻过墙头向府内其它院室袭去了。”
“好。”
贺萦怀用指腹抹了抹溅到自己颊边的血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将杨惜打横抱起,运着轻功一路跃过多个墙头、屋檐,向宁国侯夫人院中快速移动。
杨惜的大脑此时有些宕机。他他他他居然被一个大男人给公主抱了?!
我不是王子吗,这个剧本好像不太对吧哈哈……
杨惜感觉别扭至极,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要苦练武功,下次换他公主抱别人。
两人一路跑,一路通知府上各处的侍女仆役相互传信,赶紧向里坊疏散,切勿在府中逗留。
众人听说府内闹起了尸疫,都很恐慌,张皇地收拾起细软向府外奔逃。
在接近宁国侯夫人的院子时,贺萦怀看见院外墙边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墙角,窸窸窣窣的,举止很是怪异,他抱着杨惜的手明显顿了顿。
杨惜察觉到贺萦怀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往了过去。
这身衣冠打扮很是眼熟,是……
“爹……”
贺萦怀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杨惜也注意到了贺钦举止的不对劲,警惕起来,眯起眼仔细观察着。
贺萦怀带着杨惜落到地上,松开了他。
杨惜见贺萦怀想朝蹲在那里的贺钦走去,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殿下,别去。”
“侯爷可能已经……”杨惜顿了顿,到底没忍心说出来。
贺萦怀哪里听得进去,他像急于确认什么似的,快速地朝贺钦奔去。
贺钦听见身后的动响,也慢慢地转过了头。
混浊的碧色眼睛,青灰色的皮肤,覆盖了整张脸的密密麻麻的粉红脓疱……
他已经被毒尸感染了!
贺萦怀的大脑霎时空白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前进,也不后退。
贺钦却并没有扑过来撕咬贺萦怀。
杨惜看见贺钦左手的袖管已经空荡荡的了,右手正攥着一把镶着宝石的金刀,机械麻木地割着自己的左脚。
他的左脚掌已经软绵绵地垂下,但脚踝与脚掌连接处还有一些粉红色的肌肉组织黏连在一起,因为他的手指过于僵硬,怎么割也割不彻底。
他张开嘴,呜呜啊啊了好一阵,终于能艰难地说起话。
“嗬……阿萦……快……砍断我的手脚,把我绑起来……我不能伤到你母亲。”
“阿萦,快……舍不得……阿萦。”
杨惜眼睛一酸,心中极不是滋味。
那柄金刀是睿宗为了嘉奖贺钦剿匪有功,在接风宴上赐给他的。
贺钦接过金刀时,还满怀壮志豪情地说日后定会用这柄金刀除尽危害大燕社稷的奸邪之人……
半个时辰前。
贺钦为劝回张逸之,一路跟着他到了他居住的院子,谁知刚踏入院中,就看见一个蓝衣的女孩蹲在柴房门口,脚前放着一把已经断裂的铁锁。
“你这个贱东西,谁准你出来了,滚回去!”张逸之又惊又怒,但不以为意,叠交双臂对阿绣吼道。
“张大人,这是?”贺钦很是疑惑。
“哦,只是卑职在里坊买的一个小奴,见卑职不在悄悄跑了出来,侯爷不必在意。”张逸之随口扯了个谎。
贺钦闻言,走上前去,柔蔼地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丫头,你……”
谁知那女孩猛地转身,一张血肉模糊的小脸映入眼帘,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女孩尖利的牙齿咬断了左臂。
“快跑!”
贺钦好歹也是水军将领出身,立马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他捂着左肩正在汩汩流血的臂膊断口,腾身越到了房檐上。
他眼前黑沉沉的,感觉被一阵钻心噬骨的疼痛感淹没了。
贺钦不知道被毒尸咬伤后也会被感染成那副模样,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带着妻儿尽快离开!
于是贺钦强撑着,沿着小径向夫人的院中行去,恰好与跟来的杨惜和贺萦怀错过了。
张逸之和几个侍女仆役愣了一晌,听见贺钦的喊声,正尖叫着准备拔腿跑开时,那女孩猛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女孩动作极为迅猛,瞬间出现在他们身前,众人俱被吓得不知所措,一动不敢动。
那女孩本来已经狠狠地抓起了张逸之的臂膊,正要啃咬时,慌乱中,张逸之举起医箱格挡。
女孩嗅出医箱中浓郁的草药的气息,竟有种天然的畏惧似的,迷茫地看了张逸之一眼,转头朝那五个侍女仆役咬去。
……
然后就是杨惜在院落里看到的那一幕。
贺钦在被毒尸感染一段时间后,大概也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生理本能驱使着他往夫人的院子走,他又在残余的情感理智的影响下决定自伤,冀求自己尸变后不要伤到夫人。
此刻,贺钦的喉咙中依然在发出一些模糊破碎的音节,催促儿子赶紧砍断自己的手脚……
杨惜见贺萦怀犹豫不决,咬了咬牙,先跑进院中,疏散院内的侍女仆役,然后走进内室,连着衾被将夫人裹起,背在背上。
病得昏昏沉沉的宁国侯夫人睁开眼,惊呼一声。
“事出紧急,杨惜失礼了。”
杨惜背着宁国侯夫人走到前厅,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用以照明取暖的火油、预备除夕夜燃放的焰硝。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原书中写毒尸惧火,遂将它们带在身上,向院门赶去。
此时,贺萦怀正呆呆地立在院门口,看着自己正在往下滴血的剑尖。
一旁是已被砍去四只手足,被绳索缚住行动,在地上痉挛蠕动的一个人彘模样的血人,贺钦。
“爹……”
贺萦怀仰起头,抬掌捂住自己的两眼,几滴滚烫的清泪自他指隙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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