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知道了妈，我看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陈澄子意犹未尽地盯着已经关闭的直播间，毫不犹豫点了“关注主播”。她靠在门框边，怂恿地问：“你真不去看啊？这可是大新闻诶！家门口诶！”

“不去不去！听你讲都吓死人了，要去你去，回来了不准提！”

澄子妈点了三炷香，在家里各处熏了熏，然后插进佛龛前的香炉里，嘴上不停嘀咕着：“太晦气了，居然跟个变态杀人魔离得这么近，哎呀不能细想不想不想……”

“哦，好吧”，陈澄子耸了耸肩，什么神啊鬼的，她都不信，她就爱凑热闹。她顺手将门旁的垃圾袋提上，用脚踢上了门。

半小时前，她被自媒体博主的推荐吸引，点进了一个“追击嫌疑人”的新闻直播间，津津有味地看到最后，才发觉竟然就在自己家附近！难怪刚听见外面响了那么久的警笛声，好家伙，常年奔走在吃瓜第一线，这她能忍住不去？

重要的是，她是颜控，她承认自己被主播小姐姐的颜值给勾到了，嘿嘿，等会说不定可以见到真人呢。

陈澄子陷入幻想中，心神荡漾地掀开楼下绿色的大号垃圾桶盖，正要把垃圾袋扔进去，就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毛绒绒的圆形物品。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甩着垃圾袋扒开那个东西，一张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乌青色的脸映入眼帘。

“啊啊啊！救命啊！”

-

“啊救命啊”，一个记者被夹在人潮中，感觉自己身体都要悬空了，他仰起脑袋，朝站在警戒线内的祁信大喊道，“祁队长！你看这么多记者都在这等着，通融通融，让我们再近一点……”，话还没说完，就被后排摄影记者的“长枪大炮”磕到后脑勺。

其他媒体也纷纷应和起来，“是啊，我们又不进去，就在井口拍，相互理解一下嘛”。

祁信冷着一张脸，充耳不闻。

和祁信有过交集的记者们对他这副不近人情的死样早就见怪不怪了，虽然嘴上抱怨，但看到同行们都没有进去近距离拍摄的特权，好歹心理平衡了些。

直到大伙儿看到从井口爬出来的游俞，以及他身后的……林鹿？！

“这啥意思啊祁队长？为什么林鹿能进去拍啊！区别对待啊？”

“她是花城电视台的首席记者啊，又是国家级大平台嘛，你个小小新闻网能比吗？”

现场两个老相识的记者一唱一和，打趣着自嘲起来。

祁信挑了挑眉，“老宋，差不多得了，这现场是人林记者第一个发现的，比我们警察来得还早，要怪就怪自己跑慢了呗”。

刚离开阴暗的环境，临近正午明晃晃的日光让林鹿有些眩晕，调侃的、无恶意的、琐碎的声音也渐渐模糊。

林鹿的视线越过那些眼熟的、陌生的新老记者同行，看向不远处围聚在一起好奇地回望着她的民众，才真正有了“重新站在群众面前”的实感。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的话，林鹿玩了那么久的单机，才终于连上了自己的主线任务。

*

和祁信对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林鹿决定跟着他一起去医院，毕竟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那里。

游俞开着自己的车来的，当时他刚到单位停车场就接到林鹿的电话，车都没熄火就跑上楼、拿好设备直接赶过来了。

林鹿自然会和游俞一道。

只是当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到座位上摆了个梅花鹿的可爱玩偶，随着视线前移，又看到驾驶座另一个明显是一对的玩偶，一时愣住了。

她回头看了游俞一眼，他还在后备箱摆放设备，于是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去了。

游俞关好后备箱，走向驾驶侧时，看见林鹿仍犹豫地站在车门旁，轻声问道：“小鹿？怎么啦？”

“你这座……”林鹿拖长了尾音，希望他能自觉领悟她此时的疑问，但游俞清澈而迷茫的表情表示，他没懂。

好吧！男女同事间的座位难题出现了！

林鹿本想，算了也不问了，直接去后排坐吧省事，但是自己一个人坐后面，感觉把小俞当司机了一样，怪不礼貌的。可万一副驾驶座有主了，被对方介意了，那也很尴尬啊。

于是，林鹿盯着两个玩偶，向游俞使了一个眼神暗示，“呃……副驾驶方便坐吗？”

游俞看着这一对梅花鹿玩偶，瞬间脸红起来，磕磕巴巴地说：“方、方便！”然后手忙脚乱地将副驾驶座的玩偶收到了自己身侧。

完了完了，忘记提前收起来了，梅花鹿，一对。小鹿不会发现什么吧？如果她问自己，他该怎么回答？还是像上次那样说“我喜欢小鹿”？

游俞紧紧捏着玩偶的小鹿角，内心一阵甜蜜的忐忑。

但他这副紧张而难为情的模样落在林鹿眼里，却被解读为了另一层意思。

嗯，想必女朋友的专属座位被女同事坐了，确实回家难解释吧，主要自己目前还是游俞的老师，虽然是半路子，但以他那样温良热心的性格，也不太好拒绝自己？

林鹿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心想：哎！早知道刚才就坐祁信的警车了。说点什么打破尴尬的氛围吧。

游俞的小心思都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只听到身旁的林鹿笑着问：“你女朋友也喜欢小鹿？”

一车的旖旎被打碎了。

游俞面上的燥热慢慢冷却，车子也平稳地启动，跟上了前面缓行的那几辆警车。

话问出口，林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开了个什么破话题，完蛋，自己的情商好像变低了。

“没有女朋友”。

“啊？”林鹿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游俞。

“我没有女朋友，小鹿”，游俞也转过头直视着林鹿，平静地重复道，语气中莫名还带了点哀怨。看着林鹿不可置信的模样，他移开视线，不再说话。

他不理解，为什么小鹿会有这样的误解？有女朋友的话，他还会因她的一举一动而脸红心动吗？他会像忠诚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一直跟着她吗？他会接受她的靠近、她的触碰、她的关心吗？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总是梦到她与自己……

“哦哦”，离自己只有不到十厘米的小鹿，微微伸手就能触碰到她肌肤的小鹿，呐呐地不知所措地说，“误会了，不好意思”。

游俞刚刚升起的零星一点的羞恼瞬间泄了气，他败下阵来，怎么能怪小鹿呢？她什么都不知道，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同时他又感到庆幸，还好他喜欢的小鹿是这样的不解风情，她的这种边界感不是只针对他一个人，只要还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他就还有机会。

很快，游俞就把自己说服了。他装作无比自然地将其中一个毛绒玩偶递给林鹿，随口问道：“小鹿，你喜欢吗？送给你”。

“真的可以吗！”林鹿眼睛亮晶晶的，她真的对一切小鹿形象无法抗拒，更何况这个玩偶做得实在是太可爱了！毛绒绒、软乎乎，憨态可掬的！

“当然”，看着林鹿孩子气的神态，游俞轻笑出声，把长着角的牡鹿塞进她怀里，“这就是属于你的”。

他暗自摸了摸自己左手边的牝鹿玩偶，这是属于我的。

-

在等红绿灯时，游俞把自己这侧的车窗降下来，透透气。

一辆很惹眼的法拉利停在了游俞旁边，坐在驾驶座那人伸长了脖子，惊喜地喊道：“游俞！真是你啊！”

游俞闻声望过去，光线有些昏暗，他看了好几眼才不确定地说：“力现？”

力现？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林鹿也错着身子凑过去看。

力现震惊地伸出食指，指了指林鹿，又指了指游俞，好几次张口想说话，但都如鲠在喉。

看着他这副怀疑人生的滑稽表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林鹿还是被逗得笑出了声，她朝力现挥了挥手，“嗨，好久不见”。

游俞不爽地瞟了力现一眼，淡淡地说：“绿灯了，先走了”，然后默默把车窗升了起来。

直到后面的车开始滴喇叭了，力现才回过神。看着已经远去的俩人，以及围着他俩的警车，力现陷入沉思。

他开了一小段路，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实在忍不住了，把车停在路边，找到游俞的微信，打字道：你嫖.娼被抓了？！

发出去不到两秒，他又赶紧撤回，重新编辑——

【你俩真在一起了啊！】

*

一行人赶到医院时，正撞上曲路野大声嚷嚷着要离开。刚才还因失血过多而精神涣散的他，竟然一个小时不到就又生龙活虎了。

“老子没病没伤的住什么院啊！”曲路野说着就要去拔手背上的输液管，他壮得像头牛似的，几个护士都拦不住他。

刚走到门口的祁信见状，疾步冲上前把他给摁了回去，“先生，即使您现在已经没事了也不能走，希望您能去一趟警局，配合我们的调查”。

“老子没空！”曲路野一下就火了，他甩掉祁信的手，掀开被子，站起身想要直接走。

此时的他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青色的纹身从手腕处一直蜿蜒至肩押骨，尾端被隐隐透出血迹的白色纱布遮盖，就如巨蟒般严丝合缝地盘踞在他肌肉虬扎的双臂。

曲路野虽没有游俞、祁信那么高，但是他健硕的肌肉仿佛一拳就能砸穿一堵墙。林鹿和他面对面站着，才真正感受到恶霸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气氛僵持不下之际，林鹿想起直播中，曲路野似乎一直在找一个名叫“梨子”的女孩，她硬着头皮往曲路野身边挪近几步，“请问，你是着急找……梨子吗？”

曲路野面上的狰狞一下缓和许多，急吼吼地看向林鹿，“你知道梨子在哪？！”

“不知道”，林鹿老实地摇摇头，细声细气地打着商量，“但是你可以告诉我们关于她更多的信息，我们帮你一起找”。

曲路野瞟了一眼身着警服的祁信，梗着脖子不屑道，“老子不信你们，报警三天了，杀人犯还是老子先找到的”。

“诶！你……”

林鹿拉住正欲上去和壮汉掰扯一番的祁信，微微仰头望向曲路野，“吁梨住在朝阳小区8栋2004室对吧？”

“你怎么知道？”曲路野拧着眉，脸上的横肉更显凶煞。

“实不相瞒，我就住在她家楼下，而且昨晚我在电梯上碰到了嫌疑人。所以很有可能吁梨已经逃跑了，而嫌疑人也正在找她”。

林鹿表情认真而诚恳，“现在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抓住了，他若执意不说，单凭你我，很难短时间内找到梨子”。

“我是记者，我可以帮你播发新闻，发动群众的力量，咱们不是更有把握吗？梨子失踪时间只有三天，越快找到她，她就越早脱离危险。当然，如果你还是不信我的话……”

林鹿的声音温柔轻缓，莫名有种能让人静下心来听她说话的亲和力。曲路野粗略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最重要的是，她和自己一样，都相信梨子还活着。

梨子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曲路野扬了扬下巴，焦躁的心情稍微平缓了些，他径直靠在床沿，“行吧，你快点问，快点行动”。

等游俞支起三脚架，调试好设备，林鹿让曲路野面对着镜头介绍一下自己和梨子的个人信息。

“曲路野，29岁”。

没了？林鹿错愕地看着曲路野，想让他说得更详细一些。

“问我的信息有什么用？是要找我吗？”曲路野一脸不耐烦。

大哥话糙理不糙，确实介绍他也啥大用，林鹿站在镜头外说：“好，接下来你详细说一下梨子的信息，包括平时爱去的地方和……”

“我要找吁梨，吁是勒马的那个吁，梨是吃的梨子，14岁半，身高149.8，大概在这个位置”，曲路野往后退了退，用手在自己腰腹比划了一下，歪着身子问林鹿，“看得到吗？镜头里面”。

林鹿点了点头。不过……勒马的吁是什么啊！怎么还带用拟声词的，见鬼，竟然从大哥身上看到了一种憨厚老实的气质。

“她长得很可爱，两个眼睛大大的，小圆脸，性格古灵精怪”，说罢曲路野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亮锁屏，上面就是吁梨的照片，他把屏幕伸到镜头前面，继续喋喋不休地说，“她手上带着紫色的儿童定位手表，曾经在这些地方出现过......”

待他说的差不多了，林鹿才补充问道：“曲先生，冒昧问一下，你和吁梨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哥哥”。

“但根据警方的资料，吁梨父母双亡，在花城也没有其他直系亲属，而且你们不是一个姓，所以……”

“不是同一个姓，就不能是她的哥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他那么费心寻找吁梨，甚至都追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老巢，想必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吁梨对他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不能割舍的人。没有血缘关系的话，很难解释得通这种情感。

林鹿决定换个问法：“那你和她父母是什么关系？”

曲路野正要回答，一直守在病房门口，从警察来就开始装死的几个小弟终于忍不住发出“呲呲”的声响，疯狂朝曲路野使眼色。

“我是她爸妈……”

“呲呲！野哥野哥，渴了吧！要喝水吗”，峰儿端着水杯笑呵呵地进来，向祁信等人一一鞠了个躬，一脸谄媚地靠近曲路野。

“你属蛇的吧？再朝老子呲呲，把你信子剪咯！”曲路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指着门口，“没看到我正忙着的吗？没眼力见的，滚远点”。

“得嘞”，峰儿原地转了个圈，径直转出病房。

看来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林鹿挑了挑眉，“如果不方便说……”

“我是她爸妈的债主”，曲路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哦，是不是忘说了？”

“我是放高利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