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一瞬间,坠楼少年身上穿着的蓝白色校服被染上大片红色。

鲜血混着乳灰色的粘液,从他已扭曲变形的肢体七窍流出,仿佛还能感受到散发出的热气。

林鹿愣怔地看向慢慢朝自己渗过来的血液,竟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她手脚冰凉、无法动弹,身体也不可抑制地直打着颤。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遮挡住面前那片刺眼的红,随后,一具温暖的身体将她拥进怀里。

“小鹿,别看了”。

头顶上方传来游俞温润低缓的安抚。

许久,林鹿的身体才渐渐开始回暖,大脑里反复回荡着的那道巨响也慢慢削减直至消散。

有人死在了她的面前。

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在实验楼的天台上,坠楼身亡。

*

“余西澳,男,16岁,就读花城大学附属中学高一十九班……”

林鹿看着这里被圈起来的红框,下方标注着:国际班特优生。

特优生就读国际班,是附中近几年才开始设立的一种特殊的人才培养方式。

国际班学生家境优越或有一定特长,主要往国际交流生方向发展,但文化成绩普通。为了盘活学习热情、营造更好的学习氛围,往往会特招几名“学霸”进去,“先学带后学”。

祁信瞟了一眼林鹿指的地方,解释说:“余西澳家境贫寒,就读国际班学杂费全免,每年还有数额不小的奖学金”。

可是现在开学才四个月不到,他的生命就戛然而止了……

林鹿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竟连带着小腹也隐隐作痛。

祁信见她似乎状态不佳,便说:“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监控的调查结果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

林鹿正要坐回大理石石凳上,突然发现上面整整齐齐叠铺着厚厚一层灰蓝色千鸟格纹围巾,她用下巴点了点,“你的?”

祁信凑过来看了一眼,“什么我的,这不你那搭档的吗?”

林鹿一愣,把围巾拢进怀里后,坐到有点冰屁股的石凳上。心里还在纳闷:小俞去哪儿了?

下一秒,祁信看向林鹿的身后,“喏,人来了”。

林鹿扭头,只见游俞小跑着奔向自己,手上还稳稳拎着两大袋用保温袋装着的热饮。他将保温袋放置在石桌上后,看到林鹿腿上的围巾,皱了皱眉。

林鹿反应过来,忙起身将他的围巾抖了抖,“我没弄脏你的围巾哈,刚刚看到它被放在石凳上,我就……”

“是我特意放的”,游俞接过围巾,重新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后,铺到石凳上,拉着林鹿坐下。

“这样坐着就不会太凉了”。

说罢,游俞将大的保温袋移到祁信那边,“祁队,这袋是给你还有你同事们的,也不知道你们平时都喝什么,就随便买了些”。

也不等祁信作何反应,他从另一个保温袋里取出一杯奶茶递到林鹿手中,“这个是小鹿最爱喝的,茶味比较重的奶茶”。

然后将奶茶店里袋装的热白开软包搁置在林鹿腿上,小声说:“你先捂一捂,肚子还疼吗?”

“你……”林鹿懵懵地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知道自己生理期到了……

屁股下方软软的“坐垫”让林鹿如坐针毡,在手心热腾腾的奶茶刺激下,她感觉下腹又涌出一股暖流。

林鹿“噌”得一声站起来,面泛潮红,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支支吾吾地说:“谢谢小俞,我、我去趟卫生间……”

看着落荒而逃的林鹿,祁信暗自挑了挑眉,神色自然地问:“心挺细啊,前女朋友们教的?”

游俞将林鹿的奶茶和热水袋放进保温袋里,听到祁信的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我没有过前女友,你也无需向我试探”。

将袋子盖紧后,游俞才抬起头,无比坦荡地看向祁信,“如你所见,我正在追求小鹿”。

祁信嗤笑一声,半开玩笑地说:“那你可追不到了,林记者说过不喜欢比她小的,貌似更不会接受办公室恋情吧?”

游俞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祁信时,他说的这句话就曾让自己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但现在,这句话对他已经造不成任何影响了。

因为……

“追不追的到是我和小鹿的事,与你无关”,游俞笑着说,“祁队长比小鹿年纪大,不也没追到吗?”

祁信敛起嘴角的笑意,直视着游俞,才发觉这个看起来很“小白脸”的毛头小子似乎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两人四目相对,刀光剑影却不见硝烟。

半晌,祁信兀地笑了,“谢谢你的提醒,还有你送的奶茶,我会让同事们来取,先走了”。

*

林鹿洗完手,用凉水拍了拍仍有些发烫的脸颊,抽出一张纸,胡乱擦拭着手。

“你们听说了吗?实验楼有个人跳楼死了……”

林鹿手一顿,将纸丢进垃圾桶后,又默默躲回了隔间。

下一秒,隔壁几个隔间的门陆续都被打开。

“我刚才路过那里,还看到了盖着白布的尸体,警察都来了!好吓人啊。而且你们知道死的是谁吗?”

“谁啊?”

“我知道!是余西澳!”

……

林鹿听了近一分钟,全是小女孩们“震惊”“不敢相信”“怀疑人生”等基本没有信息量的闲言碎语。

外面传来水龙头的簌簌声,几个女学生陷入短暂沉默。

林鹿正想着,等她们走了,自己再出去。

突然听到一声叹息,“他好可怜,惹到了那种人……”

“诶说真的,他是真跟宇修远抢女朋友了吗?”

“嘘!不要提他,瘆得慌啊”

“唉,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啦,哪次不是被学校压下去了……”

女孩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

林鹿飞快地推开门,跑到卫生间外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林记者?你在干嘛?”洪长风正巧路过,一脸疑惑地问道,一边翻看记录资料,“祁队还在楼下吗?”

林鹿直起身,“应该吧”。

她眼尖地瞟了一眼资料,是打印的几张留作存档用的监控截图纸质记录,“监控结果出来了?怎么样?”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偶尔碰到几名上体育课的学生,很有默契地同时噤声。

“林记者,实在不好意思,没经过我们队长的许可,这个恐怕还不能向你透露……”

洪长风话还没说,迎面撞上正要上楼的祁信,赶紧把这份人情让给他,“喏,祁队来了,你要问啥找他吧”。

祁信接过洪长风递来的材料,粗略翻阅完后,向眼巴巴的林鹿招了招手,然后对洪长风说:“以后这种不涉密的资料可以给她看,林记者不是外人”。

洪长风弄眉挤眼,正要调侃几句,被祁信一记凌厉的眼刀唬到咽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他是在等什么人?”林鹿点了点材料上的画面,一个男孩站在实验楼门外。空白处是洪长风手写的标注:持续时间十二分钟三十四秒。

林鹿接着往后翻,监控截图已经没了,变成了其它记录。她反复翻看了好几遍,不可置信地问:“这就没了?余西澳走进实验楼后的监控记录呢?”

“我们在监控室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实没找到之后的监控。按学校的说法是,楼里的监控摄像头可能是坏掉或者没电了”,洪长风偏了下头,“不排除人为做了手脚的可能”。

祁信稍加思索,当即决定再去调一次监控。他本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坠楼案,现在看来,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林鹿立马举起手:“我也要去!”这次若不跟着警察去,以她记者的身份,估计很难再靠近监控室了。

祁信微微颔首,迈上一阶楼梯,回头看林鹿还杵在原地,“你还不走?”

林鹿迅速转身,边跑边说:“你们先去,我去找小俞,马上到!”

差点又忘了游俞!林鹿敢肯定,她要是不去找他,他能一直站在亭子里,待那杯奶茶放凉了,他会再为她换一杯新的,直至等到她回去。并且还不会有任何怨言。

看着林鹿飞奔远去的背影,祁信沉默半晌,大步上了楼,“走吧”。

*

林鹿和游俞赶往监控室时,门外过道上已经聚集了一大波下课后跑来看热闹的学生,几名保安维护着现场秩序、规劝学生赶紧离开。

两人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进监控室。多位校领导和余西澳的班主任也都在,正接受警察的问询。

祁信凝神盯着满屏的监控画面。

林鹿示意游俞拍一些视频,可手机还没举起来,就被保安制止了。

校长面带歉意地说:“小林啊,实在是抱歉,好不容易得空回一趟母校,结果你说,碰到这档子事。我知道你现在是大记者,不过这件事还是低调处理比较好,现在网络时代,网友都比较偏激,播出去了怕是会影响学校的声誉……”

林鹿点头应是,随身携带的摄像笔却已经开始工作了。

即使当了好多年一线记者,她还是无法理解一些人的想法,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没了,没有半分悲痛,反而只在乎所谓的名声,遇到事也不想着解决,只想着如何隐瞒、如何息事宁人。

当然,除非这件事本就与他们的利益相关,甚至会让他们丢掉乌纱帽。否则,林鹿实在想不通那些身居高位的领导们,为何会如此胆小怕事。

可能这也是她当不了领导的原因吧。多少人一旦爬上那个位置,便再很难与匍匐在脚下的底层人民共情了。

“因为实验楼正在翻新,那边的很多设备或多或少都有些故障,结果刚巧……唉!痛定思痛,我们保证接下来一定会加强对这方面的管理……”

“也不知是意外坠亡还是跳楼自杀,但我们总归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发生这种事,我们也很痛心,也会和学生家长做好后续的沟通工作……”

几个领导面色沉重,纷纷开始表决心。

林鹿惊讶地说:“自杀?不会吧,我当时明明在天台上还看到了其他人……”

林鹿拉长尾音,钓足所有人的注意力,但就是不说后面的话。

几位校领导也都听说过林鹿是第一目击证人,一时间脸色各异、颇为丰富。

面面相觑几秒后,教导主任神叨叨地说:“不会吧?怎么会有其他人呢?你看监控最后显示也只有余西澳一人进楼了……”

这时,祁信恰到好处地暂停监控画面,指着大屏幕问:“前天,和余西澳一起路过实验楼的这个人是谁?”

“对!就是他!于修远是吧!”林鹿大喊道。她不知道这个名字具体是哪三个字,只能飞快地照着记忆中的发音混过去。

“宇修远?!”

几个小领导坐不住了,跑到监控屏幕前。

班主任皱着眉说:“这不是宇修远,这是……”

一个领导抬手止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林记者”,校长端坐在沙发上,手里的茶杯冒出缕缕热气,在他眼镜片上起了薄薄一层白雾。

他干脆低头将眼镜取下来,用随身携带的绒布轻轻擦拭干净后,再重新戴上。

“口说无凭的东西不能随便捏造,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他抬起头,擦得锃亮的眼镜片上反射出一抹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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