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一阵来电铃响起。

林鹿从拥挤的前排往后挪了几步,很快就被挤出了围观圈。

她按下接通键,电话那头祁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法医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目前余西澳坠楼身亡已被排除刑事案件,我们也对宇修远进行了传呼,经过问询他平时和余西澳有些摩擦,但案发当天他有不在场证据……”

“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余西澳的书桌里搜寻到了一张字条,里面透露出明显的自残自毁倾向,经鉴定是余西澳本人的字迹”。

林鹿的手被冻得通红,她换了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继续默不作声地听着。

“目前学校和舆论施压比较大,领导要求我们尽快结案。对了,你知道宇修远爸爸是谁吗?宇川柏……我们局里法医鉴定中心好几台设备都是他捐赠的,所以……诶你在哪儿?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林鹿的注意力从通话内容中抽离出来,喧闹如潮水般齐齐涌来。

“我儿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命丧校园,现在还躺在医院的停尸间里,学校推诿扯皮隐瞒调查结果,甚至都不让我们做家长的进校园,我就想问问各位,这是正常的吗!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余西澳的妈妈瘫坐在铺满薄雪的地上,托举着横幅的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拿着扩音喇叭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另一个稍显年轻瘦弱的男人则紧紧攥着横幅的另一个角,竟叫人无端感受到他内心暗涌的悲痛。

学校正门的小广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马路上的交通开始变得拥堵。

围观的家长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可怜啊,孩子还那么年轻,白发人送黑发人……”

“附中死人了?还让家长在这举白横幅,好晦气,别影响到我家孩子学习了!怎么也没人来管管吗?要是被人拍到放网上,会不会影响学校的声誉和学区房的价格啊……”

“这几位家长,我们知道你家孩子没了很痛心,但是有冤屈找警察啊,你这跪在学校门口也没用,你看把路都堵死了,我们怎么接送孩子?马上就要放学了你看看这事闹的!”

“附中这么好的学校,别人都没事怎么偏偏就这个孩子出事了呢?要我说就是自家小孩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老师同学说一句就要死要活的……”

没过多久,一批穿着防刺背心、举着防爆钢叉和盾牌的保安匆匆赶来,二话不说就直接打掉中年男人的扩音喇叭,观察半晌后才放下手中的防护用具,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诫起来。

雪愈下愈大,在狂风肆虐中搅作一团,凛冽的风雪直叫人睁不开眼。

也不知为首的学校工作人员跟那个情绪异常激动的男人说了什么,他的面目霎时变得和缓起来,甚至隐隐还带着一丝笑意。

说完后,他径直拉起坐在地上的女人,随后拍了拍抱着横幅一脸局促不安的男人,三人一同进了学校。

几名保安开始疏散人群,维护周边的交通秩序,堵塞的车辆慢慢恢复畅通。一切又重归往日的平静。

只剩女人坐过的那一小块地面空荡荡的,与周围一圈覆盖的白雪形成鲜明对比。

但很快,雪花落在那小片干燥的水泥地上,被残存的体温融化成斑驳的雪水。来来往往的行人踩出深浅不一的鞋印,不一会儿,这里竟成了最泥泞不堪的地方。

用随身携带的手持相机拍完这场无疾而终的“闹剧”后,游俞走到林鹿身边,默默陪她站在原地。

“小俞,我想等他们出来,你要不……”

林鹿扭头,就撞见游俞清亮而包容的目光,不禁将后面想让他先回去的话咽回肚子里,改口道:“你要不和我一起等等?”

“当然”。

游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充电式暖手宝放到林鹿的手心,“刚才路过文具店顺手买的,小鹿,你试试好不好用”。

暖手宝应该已经预热了一段时间,通体暖烘烘的,圆圆的握在手心刚好包拢。

被冻到僵硬的指关节渐渐回暖,林鹿无意识握紧暖手宝,抬起头时,眼底一片茫然。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无论是作为水中鱼,还是游俞。

*

晚上八点多,透过奶茶店起雾的玻璃窗,冬夜被晕成一团朦胧的水墨画。

林鹿坐的位置正对着校门,隔着一条马路静静远眺,仿佛时间都凝固了,直到余西澳的三位家属从正门口出来,被冰雪冻结的时间齿轮才重新开始转动。

她径直走出店门,站在斑马线上。

那个之前拿扩音喇叭、身形偏高的中年男人正言笑晏晏地跟另外一男一女挥手告别,尔后开着一辆老式桑塔纳离开了。

林鹿眯了眯眼,踏出的脚步缩了回来。

“小鹿,绿灯了,要过去吗?”游俞问。

林鹿摇头:“不用了,咱们去公交车站牌等着吧”。

两人坐在公交候车站的长椅上,游俞忍不住侧目偷偷观察起林鹿。

小鹿刚才问他的那句话,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就突然转移了话题。好几次他想找机会重新回答小鹿的问题,但似乎总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小鹿……”游俞正打算说什么。

那对男女互相搀扶着走到了他们身边。

游俞收回话头,站起身将座位让给看起来身心俱疲的二人。

“谢谢你,小伙子……”妇女艰难地扬起嘴角,说起话来气若玄虚,许是被倒灌入喉的寒风呛到了,她捂着嘴咳嗽起来。

“请问,你们是余西澳的父母吗?”

一道清泠的女声在身侧响起。

夫妻俩齐齐扭过大半个身子,看向坐在最边上的年轻女子,路上过往车辆的照明灯闪在她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宁静祥和。

妇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们傍晚在校门说的那番话,我也听到了……”

妇女以为是他们的举动给她添麻烦了,愧疚急切地鞠躬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给你们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她正埋头哈腰,年轻女子却扶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接着问道:“刚才和你们同行的男人是余西澳的亲戚?你们是被学校领导请进去谈赔偿问题了吗?”

妇女警惕起来,保持沉默,半抬眼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只见年轻女子直视着自己,绵言细语地说:“您好,我是花城电视台的记者林鹿,您儿子坠楼时我就在现场。我觉得他的死有蹊跷……”

“您不想知道余西澳在学校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妇女瞳孔猛得一缩,刚张嘴就剧烈咳嗽起来,木讷寡言的男人连忙帮她抚背顺气。

林鹿叹了一口气,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动作轻缓地披到女人肩上,“最近降温比较大,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节哀顺变”。

说罢,她还细心地打了个结,防止围巾漏风或掉落。做完这些,她将早就写好的电话号码递给女人,随后站起身,“我们的车快到了,如果您有话想跟我说,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妇女摸了摸脖子上柔软温暖的围巾,看着眼前和善的小姑娘和小伙子,一时陷入纠结。

路边停靠的小轿车开始打起双闪,眼见两人就要上了车,妇女攥紧手里的小纸条,喊道:“林记者!你说的是真的吗?”

*

车在脏乱的菜市场后面的破旧厂房停下,游俞先搀扶着他们往里面的民房走去。

司机探出头,“美女,因为你之前让我在公交车站牌那里等了一段时间,这个也要算时长费的哈,记得帮我在小程序点个五星好评哟”。

林鹿比了个ok的手势,“那是自然,谢谢哥”。

“哎哟,这么漂亮,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咯……”笑得合不拢嘴的司机哼着歌开走了。

余西澳的家就挨着菜市场的水产区,一进屋,那股鱼腥味反而更加浓烈了,还混着一股机油味,闻得人头昏脑涨。

“不用换鞋,林记者、游记者,家里比较小,他爸这几天又把修车的东西都放家里了,实在有点下不去脚”。

余西澳的爸爸是个修车匠,小家电、水管什么的他也都能修,妈妈在菜市场做清洁工,两口子为人老实质朴,余西澳自己也很听话懂事,学习从来没让他俩操过心。一家三口虽过得并不宽裕,但一直都很和睦。

余西澳发生这种事后,两人就跟天塌了一样,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报案、问询、谈判他们一窍不通,只能被人推着走。是余西澳的大伯主动找上门来,说要替他们“讨个公道”。

“他大伯年轻时好像还当过几年律师,他应该比我们懂。虽然平时基本上不走动,但好歹有至亲的血缘关系,交给他处理很放心”。

和林鹿猜想的一样,附中刚开始给出的赔偿不算少,但拿着扩音喇叭声嘶力竭的男人靠这在学校大闹的一出戏,硬生生将赔偿金额多加了几百万。

附中虽不差钱,但平日里行事绝对是据理力争,这次却滑跪得如此之快,属实有点可疑。怕事情闹大了,惹得背后的资本不高兴了,所以倒不如“拿钱买命”,大事化小?

当然,这一切只是林鹿的猜测。前提是余西澳的死真的跟宇修远脱不了干系。

林鹿环顾着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房子,说:“我能看看余西澳的房间吗?”

老余拧开紧闭的一间房门,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基本上都堆满了书,虽拥挤,但又井井有条、异常整洁。

“澳澳……走后,这间屋子我们还没有动过”,寡言的老余哽咽着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只怕触景伤情。

林鹿抚着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册,几乎每一页都是红艳艳的对钩,桌边一角摞成山高的试卷上压着一本全英文诗集。

她举起来,在昏暗的台灯下逐字看过去,是聂鲁达的诗选,封面写着他颇负盛名的一首诗歌名——《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林鹿随手翻了一下,怔忡地看着最后一页右下角落款的一串漂亮的英文:I like for you to be still,NZ.

NZ,南知?

“小鹿!”

林鹿扭头望向身后,游俞晃了晃手里的本子,小声说:“好像是余西澳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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