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渐起,稀星将现。
“在师门谱上写下你的名字。”
在她们初次见面的那个房间里,林澜如昔日般拿出那本湛蓝色的师门谱。
林听意也在,她坐在高椅上,轻轻摇晃着悬空的小腿。
方才刚完成礼序中的师傅训话,她正神气的很,总感觉自己事有所成。
但其实也没训什么,林听意年龄小,再加上平日里不爱看书,只随口嘱咐几句便匆匆结束。
这不是之前就写过了吗?
许如归眉头轻动,又看旁边正得意洋洋的林听意,心想大概是为了不让她起疑心,因此还要装装样子吧?
她打开师门谱,纸上的字迹瞬间化作金光,在空中幽幽悬浮。
在金光最末尾,是林听意的名字。
许如归两指并拢,在空中快速的划写出自己的名字。
与上次不同,她感到指尖一痛,发现手指已经渗出血迹,自己的鲜血也化作金光是一部分向师门谱上飞去。
看着自己的名字也化作金光跟在林听意的后面,许如归心中的感应愈发强烈,泛起点点波澜。
许如归看着师门谱上的两个名字歪曲斜扭,紧紧相连,交缠杂错,然后又形成两个完整的名字。
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的灵魂都仿佛被抽空,她晃神片刻,立即反应过来。
不对,这不是假的师门谱。
“很痛吧?”林听意从椅子上跳下来,握住许如归受伤的手,把就准备好的药草轻轻一点,说:“没办法,记载师门谱还需要精血掺与其中......”
听到林听意这么说,许如归突然意识到,一年前她留下名字的师门谱是假的,那时没有用到她的血。
只是......她没准确的证据来证明。
林听意眼看着许如归指尖的伤口完全愈合,举起那株药草晃晃,自言自语的说:“哇......这药效真快。”
“小意,作为师长,还不快去为徒儿收拾房间?”林澜捂嘴掩笑,眼神落在许如归身上后,笑意更甚。
她面上含笑,温婉可人,如同暖泉般潺流。
许如归回头看向林澜,看着她眼中高深莫测的笑意,便知林澜有意支开林听意。
林听意恍然大悟着,眼睛睁得滴溜圆,她赶紧收起药草,头如捣蒜般连连点头,快声道:“师傅说的对,那我先去啦。”
说罢,林听意便像一只蝴蝶,翩跹的向门外跑去。
房内瞬间寂静。
没多久......
“为什么......”许如归冷眼看着林澜,她抬起脚,一点点向林澜走去,“为什么会这样?一年前你让我写的师门谱是假的?”
许如归也没藏着,把方才怀疑的心事直接抖出。
林澜渐渐收起暖笑,两眉头往下蹙着,她疑声反问:“一年前?你什么时候在师门谱上写下名字了?”
许如归看着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她都怀疑是否是自己记错了。
林澜慢条斯理着,拿出另一本湛蓝的书册,打开到某一面,随手丢到木桌上,佯装吃惊道:“你是说这本吗?这可不是师门谱。”
许如归看着看到空中悬浮着的金光,赶紧弯下腰去拿这本书册,双手颤抖着,她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林澜。
她问:“怎么会......怎么不是师门谱?”
“什么时候说过这是师门谱了?”林澜的神情淡泊疏离,她伸手勾起许如归肩上的青丝,绕在指尖,一圈又一圈。
震惊之余,许如归的视线落在林澜的手上。
这姿势,和先前的梦境一模一样。
她更加确定,林澜曾经给她施展过控梦术。
这错不了......
看着许如归难以置信的表情,林澜又笑起来。
她笑得十分精明,如同一只狡黠的狐狸,她送开许如归的头发,慢悠悠道:“做她的门生不好吗?就算她资质低下又如何,你的法术皆由我来教,在外人眼里,他们只知道你是赤衡宗掌门的徒孙,而不是废柴林听意的徒子。”
“......黄歧,快把黄歧的魂魄给我!”许如归冷静下来,直起身面对林澜。
她懒得再去纠结这些,理智的分析后,觉得现下最重要的是救黄歧。
“这个吗?”林澜挥挥手。
一盏小灯又凭空置在桌上,许如归赶快将其拿走。
“那么快做什么?”林澜坐到刚才那张高椅上,双手环胸抱着自己,好整以暇的看着许如归,“那里只有一部分。”
“......什么?”许如归迅速收起那盏小灯,上前几步来到林澜面前。
她问:“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这都不能理解吗?我的意思是,黄歧还有些魂魄在外游荡,在宣判宋寒芒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已经派弟子去搜寻,剩下的看黄歧的命数了。”
许如归深吸一口气,稳定下自己的情绪,狭眸微眯,隐忍着怒气,她问:“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林澜似是没听清,好像也不想去听清,她侧过身从椅子上离开,面对旁边的窗户,几步过去,纤长有力的胳膊将窗户打开,灌进冷风阵阵。
许如归被冷的一缩脖子,她定睛看清窗外人。
林听意站在门外,看见林澜打开窗户也毫不意外,甚至身子微向前倾,用手抓住窗边,睁着圆幼的眼睛,软声道:“师傅,你们到底有什么事不许我听啊?故意把我弄走就算了,居然又设置结界不让我听,真是讨厌。”
她都十多岁了,早就不是当年容易被哄骗的小女孩了。
虽然现在好像也是小女孩哈。
林澜有些怒极反笑,指尖在林听意眉间一点,留下淡淡的红印,她没好气道:“防止你偷听还是为师的错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难道师傅就没错吗?故意让我离开,到底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呀?”
林听意双手撑住窗边,一个用力就从外翻进来,她拍拍手,看看林澜又看看许如归,然后她小跑着,侧身站到许如归旁边。
她轻轻拉住许如归的胳膊,慢慢摇晃,说:“大姐姐,哦不,好徒儿,你告诉为师吧,你和师傅她到底聊了什么呀?你告诉我,我可以用一本秘籍跟你交换这个秘密哦。”
“小意,都已经当上师傅了,就不能再用以前的耍赖贿赂的方式了,免得教坏徒儿,搞不好会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林听意正好背对着林澜,看不到她的神情,而许如归正好能看到。
那句话,明明是满含笑意的打趣,可脸上所显现的神情有些......好像有些不耐烦。
虚伪。
这是许如归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用来形容林澜最好不过了。
“好啦好啦,就这一次。”林听意也没有回头看林澜,而是仰起小脸继续缠着许如归,“你告诉我嘛,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许如归微微垂头,看着林听意稚嫩的脸蛋,欲言又止。
许久,她抬手,轻轻揉捏林听意的脸,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简单问我的伤势是否好些没。”
最后,许如归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脑中还是有些混乱的,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压在心头,再加上她的伤势并未痊愈,头昏欲裂的。
与林澜相比,她好像一直从容不迫,随心对付着所有未知情况。
林听意眉头一皱,她嘟着脸,有些不开心,拍开许如归的手,说:“干嘛呢,没大没小的,现在我可是师傅诶。”
“好好。”许如归唇角略勾,强颜欢笑道。
林听意轻哼一声,揉揉自己的脸蛋,拽住许如归的袖子向外走去。
她说:“走啦走啦,赶紧和我走吧。”
许如归无法,只能跟着林听意走了。
去往温兰院的小道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熟悉是因为她曾来过,陌生是因为路旁的花被更新过。
许如归的记忆还是很好的,她记得住这条小道。
虽然路旁开的花已经大不相同了,但是那种熟悉感还紧紧萦绕着。
“你说过会保护我,这是真的吗?”
林听意不再与她记忆中那般蹦蹦跳跳的走了,而是端正的,十分淑女的,向前慢慢走着,银钗垂落的流苏在空中微微摇晃着,她双手背在身后,侧头去看旁边的许如归。
许如归愣神发呆,没听清林听意的问题,下意识点头轻“嗯”一声。
“哇,那你太好了。”林听意拉起许如归的手,内心又是一阵激动,细长的柳眉向上扬着,“天呐,这就是收徒的快乐吗?不过别人都好像是师傅保护徒儿吧......你会不会觉得委屈呀?”
“不会。”许如归这才反应过来,她边说边摇头。
这条小道好像比以前更短了,许如归竟觉得这段路如此短。
可就是在这么短的一条路上,她把乱七八糟的思路理清了。
她的伤势未好,不宜与林澜正面对抗。
正如林澜所说,虽然林听意没办法教她什么,但是林澜可以,别人也只会记得她是赤衡宗掌门的徒孙,这点没法反驳。
她的确是厌恶被人利用......但是,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可以反向利用林澜为自己的争取更好的资源,就算没能拜上好师傅又如何,凭借林澜这层身份就可以了,既来之则安之,林澜的利用和这次拜师就相互抵消了。
现在,她要做的是找到黄歧的魂魄。
以后的事,再慢慢说吧。
如果......如果这个废柴师傅,是她未来成功路上的绊脚石,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这个废柴师傅。
就像狠心放下好友左芜那般。
许如归就是这样的,擅长权衡利弊,重视利益的,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
她,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黄歧不能被她抛下。
黄歧是因为她才会这样的。
她一定要找到救黄歧的办法。
“师傅,我还有事去找师祖。”
*
另一边。
“没想到我会成为你的师叔呢。”田耕怀说。
邢孟兰听出他打趣的话里那几分多多少少的讽刺。
她皮笑肉不笑,冷哼讥讽道:“我也没想到呢,竟有人如此厚脸皮,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仙尊,当真是令人想不到呢。”
“诶——你可别这么说......”田耕怀环手抱胸,倚靠门窗旁,轻嗅着散发出来的阵阵梨香,他摆摆手道:“这只能说明我口才好,先前元明仙尊有意收你为徒,你为何拒绝了呢?”
邢孟兰斜眼睨着,立马回应说着:“凭什么告诉你?”
说完,邢孟兰便甩袖离开,回到自己的院中。
此时他们正熟悉完明濯峰,本该回到各自的院里,没想到那田耕怀竟说出那种话,差点把邢孟兰火气点起来。
如果不是要见那个人,邢孟兰定要与田耕怀争个高下。
在院里待了一刻钟,她掐着时间,御风离开,来到先前的小山坡上。
那个女子还在原地等着她。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层层云雾,稀疏的星辰散发着微弱的光。
“兰儿,这会儿你可是来晚了。”女子背对着她,站在高处,风冷冷的吹着,抚起她的发丝。
邢孟兰听出她话里有些生气,心一提,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女子身上,再把她凌乱的青丝抚正。
她笑盈盈道:“还不是怕被人发现了,宗主,我们总是这样偷偷见面,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女子将斗篷拢的更紧了些,感受着温暖。
邢孟兰顺其自然的拉住她的手,想要进一步有所动作,那女子却把手抽了回去。
邢孟兰委屈道:“临时改变主意让我拜在柏成林门下,让我惹了好些笑话,事已办成,现在竟是摸也摸不得了?”
女子没有回答邢孟兰,而是将一本书册塞入邢孟兰怀中,说:“按照上面行事,切勿引起他人注意。”
邢孟兰拿住书册,翻看着,眉头不禁紧锁,有些不解,但也还是应下。
“好,知道了。”
“那么宗主,我的奖励呢?”
“上次答应我的,还没做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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