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栏窗,皆是细雕,每一朵花的花瓣都栩栩如生,白石台矶,刻上文豪大家的诗词,说不出的奢华。
南玉书的书房是有很多好东西的,名贵的珍稀古玩和书法真迹比比皆是。
宣纸端砚,青玉笔上悬挂着各种各样名贵的笔,她站在桌前,手执紫毫笔,平铺生宣纸,不出一刻的功夫,画已成,男子身着月白锦袍,青翠华冠,神采奕奕,不说有潘安宋玉之貌,也是有玉树临风之姿。
她画上的男子出现的猝不及防,吓得祝凝昭的画来不及收,笔墨纸砚翻的翻,打的打,原本供人欣赏的画,被泼上了一层墨,白纸上只留下偌大一个黑点,场面虽一度尴尬,但所幸南玉书并未见到那副画本来的面目。
“你怎么来了?”
他假意盛怒,看着眼前乱闯“禁地”的新妇:“府中书房只有我才能进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看着面前一摊乱七八糟的,突然觉得不管是被南玉书看见画还是被南玉书逮住她在他的书房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像是做错了孩子一般:“我……我只是想看看……”
南玉书声音很冷,自带着气势:“看?看什么?”
本来弄了一套很好的措辞,却被压得没有半分底气。
“看……看看,看你的画。”
他却突然半分随意,半分调侃:“这是南阳王府,你既然入了门,便是你家,想去哪就去哪,何必管别人说什么?”
南阳王是出了名的擅画,也是出了名的爱画,他的书房任何人进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就连府中洒扫的丫鬟婢子,进书房前也是要请示过南玉书才行,谁都知道这块地方是他的禁地。
她动了他的宝贝书房,已经做好了他兴师问罪的准备,他十分有气势,眼看着就已经准备要大发雷霆了,没有想到雷声大雨点小,落下来的只是柔软的宽慰。
“可有酒?”
她仓促地收拾了一下,回道:“我去拿。”
南玉书的身份并不算尊贵,生母只是宫中众多妃子中的一个,甚至从进宫到老去,都从未留下她的痕迹,就连史书也只是记载寥寥数笔,可天子皇子众多,生就偏偏喜欢这一个。
南玉书要星星,从不给摘月亮,所以南玉书的婚事,只张罗了千千万,当选南阳王妃之人,该是知书达理的名门小姐,该是品德贤淑的大家闺秀。
她好巧不巧被这一道圣旨同南玉书这个人联系在一起,她莫名其妙地遂了愿,嫁给了自己心仪的少年郎。
温上一壶荷花蕊,只见南玉书坐下来,看向院中开着正好看的牡丹花,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凝昭,你会恨我吗?”
这话实在问的奇怪,她不明白:“恨你,做什么?”
南玉书喝过荷花蕊,酒顺着脖颈留下来,划出蜿蜒的线,他笑得苍凉:“让你背井离乡,此后每次回上京定要好久,你一定会怨我。”
“这并非你的错,圣旨在上,你我皆不能不从。”她抱着他,声音轻柔。
她的话,从不轻易表达真心。
良久的沉默,他喝多了,微醺的脸如揉碎的桃花,有不同寻常的烂漫。
那段时光,像是偷来的,现在面目狰狞的跑出来,要还原事情本来的样子。
微醺的南玉书和眼前刚上完朝的南玉书两相重合,让她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瞬息万变的下赤,秘密颇多的南阳王府,受冕的新帝,颓败的祝家,她对他已经不是如初见般难掩内心悸动的爱恋。
他眸色晦暗,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她。
他说:“祝凝昭,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爱他,他却并不如此。
她垂下眼眸:“王爷多虑了,凝昭的所作所为绝不会牵扯南阳王府。”
如今之计,是和离,是脱身,她已不愿再当失去羽翼的金丝雀,更不愿再同南玉书虚以为蛇。
“祝凝昭,圣意已决,你再做多少也是无济于事的,你该知道,君无戏言,同样,君也不会有收回成命。”
南玉书瞥了一眼祝凝昭,他的话无异于剜心。
“凝昭别无所求,唯有一愿,还望王爷成全。”
她救父心切又怎么会不知道父亲身陷囹圄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如果不是南玉书……
她在求他:“休了凝昭,放过祝家。”
“南玉书!”王恒珉听了半响,细细琢磨下来,突然猛地揪起来南玉书的衣领,他虽已经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可边关的风雪仍然未将他的一腔莽撞吹去。
护国良臣,赤胆忠心,不该死在人和人的算计里。
“你设计陷害镇国公?”
南玉书睨了一眼王恒珉:“定北将军,你莫要人云亦云,宣政殿前,对皇室动手,你是几个脑袋不够砍了?”
“你!”王恒珉气势更甚,“你以为我会怕你皇室的身份?”
他疑惑而戏谑,狐疑又毒辣的目光停留在王恒珉和祝凝昭身上来来回回:“你为何如此震怒,难不成鼎鼎大名的定北将军和我的王妃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私情?”
又是这种话,明明旁人如何说她可以都毫无感觉,可唯独南玉书这般说,她的心还是这样痛呢?
祝凝昭抬眸,她仿若从未认识这个人。
她不怪他,只是可怜他,他的喜欢一点也不纯粹,既然喜欢的人是阮明月,又为什么要娶她进门,明明只要他一句话……
“南玉书,他是我的弟弟,难道如今他都不能为我说句话吗?”
“你祝凝昭的弟弟,只有祝凝珏一个人。”他挑眉看向祝凝昭,话却是对着王恒珉说的,像是警告。
南玉书的声音沉了好多,他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什么人,眼神在祝凝昭身上停留,像是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王恒珉听到这句话,怔愣了一下,缓缓松开了南玉书。
“我爹爹若是死了,南阳王府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祝凝昭直呼他的名字,是大不敬,可她仿若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的眼底并无离恨,只余浓郁的凉意。
他偏头不语,眸色晦暗,并未再看祝凝昭一眼,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往前一步,只是看着祝凝昭,他的表情古怪,是她从未见过的无奈和悲苦。
她甚至觉得他的眼睛在那一霎那在向她诉说着永别。
只闻一声叹息:“祝家罪名属实,你若不是南阳王妃,只怕也就是个秋后处斩的下场,是我救了你。”
流烟从宫门一路小跑,跑的太急没注意脚下,一下子摔倒在地,衣裙上沾染了灰尘,她哭红了一双眼,声音哽咽,看到祝凝昭连忙上前:“小姐,老爷……老爷……”
“老爷没了……老爷没了……”
祝凝昭整个人都僵住了,明明刚才不觉得冷,现在却寒风刺骨,冷到极致。
没了?
什么意思?
“流烟,我爹爹怎么了?”
她跪的已经有些僵硬,一时激动起的踉跄,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
流烟的哭声撕心裂肺,祝凝昭整个人摇摇欲坠,明明眼前的几个人好好地站着,她却觉得每个人都开始晃荡起来。
“老爷在狱中过世了……”
流烟哭哭啼啼,每抽泣一声,祝凝昭都觉得自己的心被攥起来又被狠狠摔下去,疼的厉害。
指甲嵌进肉里,她浑然不觉,只是看向南玉书,勉强定神,说道:“你怎么知道的消息?”
“小姐,胡大人亲笔。”
流烟呈上来的书信,是镇国公曾经的门生胡熠,镇国公下狱之后,从前要好的朝臣要么已经牵连,要么避之不及,唯有零星几个还在帮着镇国公府,胡熠就是其中之一。
祝凝昭深深呼吸一口气,眼睛清明了不少,冻僵的手缓缓拆开信,里面确实是胡熠的笔迹,字字诛心,镇国公已经在牢中过世。
她所求的,已经成为泡影,新帝铁了心要镇国公的命,任天王老子阎罗殿也没有任何法子,区区一个祝凝昭,又如何能左右的了圣心?
祝凝昭没有落泪,只是心里顿顿地痛,密密地疼,狠狠地灼,即使攥着心口也缓解不了。
她想到一向畏寒的父亲在阴冷的牢狱中走过凄冷的生死桥,想要忠心耿耿的镇国公一脉为了下赤披肝沥胆,想到那首可笑至极的打油诗。
祝凝昭偏头看向南玉书,没有质问的眼神,也没有痛恨的情绪,她与他再无任何话可说。
弑父之仇,不共戴天。
王恒珉打破了这静默:“你怎能如此对她?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可是你的王妃!”
而南玉书只是看着祝凝昭蹒跚向朝刑部大牢的方向而去,他的神情淡漠,眼底却涌动着不知名的情愫。
王恒珉的声音传的好近,能让祝凝昭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又传的好远,她猛然间想起,她和南玉书,最开始便不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
他心思太重,她玩不过,层层设成的局如今结成了最结实的网。
她没想到,他的雷霆手段全都是为了搞垮祝家,要置镇国公于死地,她待他如珠似宝,却换不来他的一点手下留情。
这样的人,才不会在乎一个祝凝昭。
祝凝昭冷笑,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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