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青峦山上真的有狐仙啊？

银白色的，轻飘飘的，悬浮在半空。

如果告诉一小时前的江浸月，会有一只狐仙在一小时后出现在她面前，并被她目击到。

她一定打死也不敢相信的吧？

※※※

一小时前的江浸月不晓得自己是为什么选择大年三十的傍晚去爬山。

而且还是带着两杯店里的奶茶去的。

今天临下班的时候，店长大手一挥，说从明天开始休假，店里还剩一点的材料都全用了吧，能做几杯奶茶做几杯，当成员工福利给大伙都带走。

店长嘴里说的“一点材料”其实可不少，做出来的奶茶满满摆了一大桌，有的店里阿姨家里人多，一下子就提走了七八杯，江浸月一个人，被分到了两杯奶茶。

“可我没有要给喝的人呀。”

她望着手里的两大杯奶茶发愁。

“小江总有那么一两个朋友的吧？分一杯给人家呗，再不济，自己喝两杯也行。”

店长说完扣好拉闸门，吹着口哨过他自己的快乐假期去也。

别的阿姨和比她年轻的小妹小哥同事们，短暂地互道了“再见”和“新年快乐”后，就一个个地或去坐车回家，或打着电话叫人来接自己，也是归心似箭一下子就鸟兽散了。

走回住处时，江浸月看到路过的小孩们怀里抱着红彤彤的大灯笼，嘴馋地问身旁的大人今晚的年夜饭吃什么，大人们则是拎着大小包，虽然嘴上敦促小孩快点走，但是脸上尽是洋溢着归家的喜悦。

大伙都行色匆匆。

只有她是不急着回家的那个。

江浸月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已经开始冷清的商业大街上。

平日路旁循环播放“恭喜你发财”的广播也关闭了。她踢着路上的石子，走得心不在焉，任由脚步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迈出，回过神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就走到了青峦山的山脚下。

青峦山是座城市里的山，海拔不高，平时很适合城市里的人来散心，一年到头的绿色葱葱郁郁，被称为城市里的绿肺。可江浸月在这座城市这么久以来，却从来没有爬过这座山一次。

“青峦山上有个许愿很灵的狐仙！”

大学室友曾经在临考时问过她要不要去拜拜，临时抱佛脚，不对，是临时抱狐脚。她拒绝了。

室友也曾经热情地邀请她去自己家过年，她推脱了。几年大学生涯下来，她和几个室友的关系不冷也不热，毕业后大家各散东西更是已变陌路人。

她没有可以分享另一杯奶茶的朋友。

朋友没有，家人亦如是。

她在A市的边远郊区出生，上了大学之后才初次来到A市中心，即使非名校生活物价也低，她还是得苦哈哈想着怎么省钱。

赚钱攒钱，再赚钱再攒钱。

这些念头填满了她的脑袋和生活，抛开了同学聚餐，弃掉了玩乐时间，结果就是同学在大学期间爬上过无数次的青峦山，她今天才初次踏入。

“要不，我也上去许个愿？来都来了。”

她抬头。

正如传说中的一样，抬起头看青峦山的右角边，能远远看到有个突出来很明显的山峰一角，它的整个样貌像一只微微侧躺的温顺狐狸，狐狸的头部则像是在看向山下的众生，守护一方安宁，狐仙的传说也是由此而来吧。

江浸月在山脚下驻足了有一会儿，傍晚的金黄色光线一点点地变蓝暗下去，山脚边的路灯亮起了起来，再不爬上去夜色就要降临了，但是她的步伐却迟迟挪不开。

不知怎的，面对这座山，她有一股天然的熟悉感，好像早就已经来过一样，还有一种没来由的羞愧感。

羞愧感？面对一座山她有什么可羞愧的？

她甩掉那没来由的感觉，等一阵冷风刮停之后，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踏上台阶时，她心突然一颤，有什么穿过时光的阻碍重叠在了此刻她的身上。

“？”

江浸月摸摸自己已经趋于平稳心跳的心脏处，不由得自我吐槽，体能已经差到这样了？才刚上来呢就畏难害怕了。

“别怕别怕，多走几步就适应了。”

她给自己打气，震动带起手上的塑料袋悉悉索索，似乎也在附和着她。

明明是过年时的深冬季节，可山上还是有着繁茂的绿叶在枝头，看不到明显的枯枝，只是掉落在石阶上铺满的落叶，才有一点冬季的感觉。

看树叶堆积的程度，今天应该没有人上过山吧。

四下很静。幸亏她今天穿的衣服不是很笨重的那种，她一连走了四十多级台阶，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微微喘气声。

这就是平时不运动的后果吗，还是因为她手上提着两大杯奶茶成了攀登的累赘？

但是待会其中一杯奶茶就会成为贡品了，这样想着，她感觉轻松许多。

她没有能分享奶茶的人，但有个能分享奶茶的狐仙也不错。

边往上走，裤袋里的手机边不时震动，提醒着有新信息接收。

“嘟嘟嘟——”这一次连响了好几声，江浸月走到石阶间宽阔的平台，掏出手机查看。

【祝各位亲爱的会员节日快乐，再次提醒春节期间本奶茶店休假，歇业五天不开门，不要走空哦】

【年夜饭订购就选xx酒店，我们将竭诚服务……】

【春节期间，如需燃放烟花爆竹，请前往安全空旷地点，注意用火安全……】

她一个个把消息栏划拉下来，点完新信息红点，除了店里群发的公告，剩下的要么是广告，要么是公益宣传。

并没有和她个人相关的信息。

她在退出至微信的界面时看到，远房舅妈的消息显示已经是六个月前。

她按熄屏幕。

此刻从山上的平台向远处望去，傍晚克莱因蓝的天光与城市华灯初上的光影交界分明，冷色调与暖色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能想象在一栋栋房子的窗户后面，里面的人是怎样一副团聚的画面。暖黄的灯光，热腾腾的饭菜香，举杯相庆的欢声笑语。

春节，是个团聚的日子，大年三十晚上更是一家人都欢聚一堂的重要时刻，对她而言却不是。

她是一个孤儿，父母据说双双殉情去世 ，“据说”是因为这些都是她从邻居的闲语碎语中拼凑得来，她被沉默的外公外婆所抚养，沉默得一天也对不上几句话。

她不知道别的孩子是否知道她的孤儿身份，但是没人欺负过她，可也没人亲近她。

没人亲近也好，不用特地去解释或者避开什么。

总之，除了和别人比起来少了一对父母外，她的生活过得平常普通。偶尔还有社区的叔叔阿姨来看望她，但是她不怎么喜欢，不喜欢别人看她的怜悯眼神。

再后来，外公外婆也过世之后，她唯一有点瓜葛的，就是远房舅舅舅妈一家。

她还记得六个月前舅妈和她最后一次对话，是在询问她毕业之后的就业情况，得知她大学毕业不进公司而是去当了奶茶店的打工小妹，转瞬间就从刚才的温情关怀变成了斥责。

“小月啊不是舅妈说你，我还常向咱家的强子说多和你学习，将来也要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我本想着以后找工作你能帮提携点，没想到你走了条坏路，给后面的小辈开了个坏头，舅妈对你真失望。”

“你的书算是白读了，你的将来算是都废了！”

又一阵冷风吹来，江浸月肩膀瑟缩打了个寒颤。

她在半山腰停留了太久，继续走吧。

※※※

又前进了十几个台阶后，江浸月的右手边出现了一条岔路，绕着山的边缘形状修建的一条小石板路，宽度看上去只够一个人走，旁边的护栏不到腰部，铁链扶手在厚厚一层的灰尘包裹下锈迹斑斑。

从方位来看，应该就是需要从这个岔路走过去狐仙石头那边，但，这个保护措施感觉不怎么安全啊……

仿佛要印证她的猜想般，生锈的铁链在阵风的吹动下悉悉索索，在劝退着她似的。

目前她所在的位置还看不清前方还有多远的路。

再看现在的天色，灰扑扑的，能见的范围不足百米。

所有的要素似乎都在劝着她退后，回去。

要不，回去吧？

江浸月往后退了一步。

两杯奶茶自己还是能够勉强解决的，要许愿的话明早再来也一样……

不，不一样。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

她想要在今年最后一天的末尾，祈祷自己全新的开始。

不止是“来都来了”这个理由，她确切有着想要许下的愿望。

她想要赚很多的钱，想要开个自己的奶茶店。

即便狐仙是个美好的传说也罢，但那正是她此刻所需要的，坚定自己信念的仪式。

江浸月前进了两步。

沿着这条一人宽的山边小路大约行走了十分钟的路程，看到了几米开外山体边缘的突出，从她的角度看，山下灯光和山体的剪影交汇在一起，勾勒出的狐狸头部的轮廓特别明显。

狐狸！

江浸月一激灵，看来是到了！

她心情激动，快走几步观察起四周。

她眼前是一个十几米宽的大平台，大部分地方铺上了水泥地面，山边长着树和野草的地方则是保留了原始的泥土样貌。泥土上还插着不少没拔干净，烧香剩下的香骨。

一旁有个看上去是上个世纪90年代时候修建的圆形石桌和石凳。上面积了尘土和落叶，看来有顶长一段时间没人过来这了。

她取出背包中的餐巾纸擦了一下石凳和石桌桌面，把奶茶放上去，拿出其中一杯插了吸管一喝，浓郁香甜的奶茶味冲入口中。

嗯，好喝。一下子冲淡了她爬山上到这来的疲惫感。

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来到了狐仙的地儿，该向拜拜狐仙许愿啦。

不过我没带香上来呢……她挠挠下巴。

狐仙他应该对有没有香并不在意，而且，他并不喜欢浓烈的气味。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她很奇怪自己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印象。她为什么对狐仙的“人设”这么笃定？神明从根本上说不就是各种说法都有的模糊概念吗？也许以前，这座山的神明并不叫狐仙呢。

不，就是狐仙！而且是长着一头飘逸银发的狐仙。脑海里又响起一个声音反驳道。

好吧，是狐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跟谁在对话，总之先肯定了脑海中的声音，杂音立马安静下来，似乎是满意了。

那她直接拿贡品出来拜拜吧。

“狐仙啊狐仙，我请你喝奶茶，你能不能实现我的愿望呢？让我新的一年多多赚钱。”

她双手举着一杯奶茶，在空中左拜拜右拜拜，祈祷的语气九分带着认真，还有一分带着戏谑淘气。她也并不是真要求着狐仙多“显灵”，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新一年总要有个盼头不是？

举了有一会儿，山上刮起了丝丝凉风，落日之后温度骤降，时间不早她也该下山去了。

她说：“收到了吗？收到了贡品我就放这该回去了哦，狐仙大人，我的愿望你可别忘了帮我实现哦。”

正在她还在烦恼这杯奶茶是该原封不动地放在这，还是打开倒到泥土里请狐仙也“品尝”一下时，一道声音在上空出现。

“我没法帮你实现，而且，我也喝不到这个东西。”

人们总说先声夺人，但是比这道声音先让她捕捉到的，是映入眼眸的银色长发，随着夜风飘逸起舞。

一股冷冽沉稳的木质气息同时传来。

银色的薄雾光笼罩在他的周身，山风忽而凝滞，悬在空中长着狐狸耳朵的男人翩然落地，古装样式的长袖随之垂下，他踏入她的面前，定格的空气又开始流动。

他微一倾身，银发随势如瀑滑下，发梢晕着极淡的蓝，像银河中点缀着的星辉。

很鲜活的脸，若不是透过他的身后隐约可见近处树影和远处城市的光华，江浸月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实体的存在而不是半透明的灵体。

江浸月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是疼的哎。

她能看到狐仙。

青峦山上，还真的有只狐仙哎！

“许久不见，你的愿望还是和以前一样。”

狐仙说话了，江浸月想到。

她讶异于自己对眼前超自然的场景镇定自若，还很自然地接上了他的话：“我们认识吗？”

狐仙点头。

“一千年前，也是在这里，你和我许愿说要让你赚很多很多的钱，要大富大贵——”

“嘎？”

一句话像烟花在江浸月脑子炸开。

什么情况？！

江浸月没想到这么劲爆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在许愿时唤出了一个千年神明？

而且还说在千年前已经认识她了。

“砰——！砰砰——！”

如同回应着此刻她的心境一样，远处城市上空接连升起盛大的烟火，在一声声璀璨点燃之后，已暗如陈墨的天空一刹那被整个照亮。

眼前神明的样子既陌生又熟悉。

时光宛若重新流转回溯，她像被穿梭带回那个他们初遇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