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这云雾缭绕的山巅一连待了好几天,竟也未觉饥渴。
他们原想到崖边寻找下山的路,可脚步尚未迈出多远,就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去路,那堵墙以巨树为圆心,圈起了一片直径十余步地界,唯有灵兽可自由穿梭,而他们则被困住了。
余长雎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目光空洞地穿透层层叠叠的绿叶,直达那遥不可及的蔚蓝天空。他的眼泪早已流干,他想家,想父亲。
“小邪,”他声音沙哑,不带一丝生气,“如果我死……”
话语未落,便被许忘邪捂住了嘴巴,“莫要说这种话。”
余长雎微微吃痛,他掰开了许忘邪的手掌。他薄薄的唇瓣上被划开了一道细微的伤口,而那枚始终佩戴在许忘邪手指上的骨戒,边缘沾染了一滴鲜红的血珠。
许忘邪连忙俯下身去用衣袖轻轻拭去余长雎唇上的血迹,满是歉意道:“疼吗?”
余长雎起身,用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裂痕,“没事。”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枚骨戒上,伸手轻轻摩挲,“昔儿还说过要拿她换糖葫芦。”
许忘邪也低头凝视着手中的骨戒。
余长雎慢慢将骨戒摘下,就在骨戒脱离手指的瞬间,它竟缓缓升起,在两人身前化作一圈柔和而明亮的白色光圈。
两人鲤鱼打挺般坐起身,惊奇地看着这圈白光。
“这……这又是什么?”余长雎,眼睛瞪得滚圆,许忘邪身上总有探寻不完的秘密。
许忘邪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那光圈,伸出的手在空中消失,似乎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是找到了出去的答案。
当他们跨过那光圈,眼前景象倏然变换,确实回到了那片树林之中。而光圈迅速缩小,光点汇集于许忘邪小指上,再次化为一枚骨戒。
两人尚未来得及庆祝,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便让空气僵住。
“呵嗷——”是那令人心悸的猲狙叫声,让余长雎膝盖瘫软,却下意识将许忘邪护在身前。
“等等,雎儿。”
猲狙那庞大的身躯便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这一次,在阳光的照耀下,它的身形比之前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清晰可怖。
许忘邪竟向猲狙招了招手。
猲狙也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余长雎惊恐地尖叫起来,但猲狙却在离他们不到一米的距离处猛地停下,然后以一种近乎乖巧的姿态蹲坐在了地上。
余长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你想回到那里吗?”许忘邪问道。
猲狙似乎听懂了,它发出一连串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哼哼”声。
许忘邪摘下了手中的骨戒,光圈再次在他身旁显现,猲狙缓缓走向光圈,就在它即将踏入光圈的那一刻,突然回头,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吼叫。山林间,四面八方传来了群狼长或短的嚎叫声,以示回应。
最终,猲狙迈入光圈,随着光芒的闪烁,它的身影逐渐消失,重新回到了属于它的天地。
而余长雎与许忘邪,当他们终于精疲力竭地到达原先的农舍,宋管家与蓝泯昔早已不在。
举目四望天地苍茫,遍地枯黄衰败的野草,一间破败的农舍孤零零立于荒草之间,远处偶有孤鸟独鸣。
两个孩子衣衫褴褛,不知该去往何处……
——
床榻上,一人静静沉睡,窗外天光透过菱花格栅,落在他苍白的容颜上。墨玉般的发丝散在枕畔,眉间那一抹殷红的朱砂,格外醒目。
余长雎昏沉四日,终于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纱帐顶,他心神稍定,正欲合目再歇片刻,却骤然惊醒,猛地从榻上坐起。
忘邪,忘邪!
他匆忙下床,却因卧床日久双腿无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忘邪,忘邪……”余长雎双目赤红,身体不住地颤抖,挣扎着向门外爬去。
恰在此时,孟夫人闻声推门而入,见余长雎伏在地上,急忙上前搀扶:“醒了就好,怎的这般着急下床?”她拍了拍他衣上的灰尘。
余长雎紧紧抓住孟夫人的衣袖,声音哽咽:“师母,忘邪呢,忘邪呢?”
“不急,小邪和准儿去采药去了,不急啊。”孟夫人将余长雎扶到床上。
“采药?”
“那你在桃林忽然晕倒,可把准儿和小邪急坏了,当即就去寻药。准儿将你从张婆婆那送回,又跟着小邪去了,说是约莫三四日方能回来。”
余长雎只觉脑中一片混沌,连连摇头:“不对,不是这样……”
孟夫人蹙眉:“这是何意?”
余长雎凝视师母片刻,将已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低声道:“孟大哥是这般说的?”
“自然,怎么了?”
余长雎以手扶额,神色疲惫:“抱歉,师娘,我还是有些不适,想一个人静静。”
孟夫人忧心忡忡地轻拍他的背脊:“那你好好歇着,你师父还在煎药,待会我便端来。”
待孟夫人掩门而去,余长雎即刻以冷水净面,强迫自己清醒。
看来许忘邪之事,孟大哥尚未告知二老,可他迟迟不归,究竟所为何事?
余长雎匆匆整理好衣衫,正欲悄悄出门去,寻不到孟大哥,就去寻张婆婆。
刚推开房门,却见院外三人正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是孟准,身后跟着一个陌生少女,还有……许忘邪!
余长雎怔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许忘邪身上。四目相对的一刹,他胸腔猛地撞如擂鼓。
怎么可能?他分明记得许忘邪已经……
可此刻,那人就站在明媚的天光下,虽带着几分无措,却是活的。
此时孟夫人也从厢房出来,见到三人顿时笑逐颜开:“我就说该回来了。”
余长雎猛地冲上前,一把将许忘邪拥入怀中。
手臂环住的身体劲瘦而结实,隔着薄薄的衣料,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
他的脸颊埋入许忘邪的颈窝,鼻尖萦绕着的是他身上特有的淡淡清苦味,混着一点风尘仆仆的尘土气息。
许忘邪的发丝蹭在他的耳侧,他能感觉到对方胸腔下传来的心跳,正透过紧贴的胸膛,一声声撞击着他的心口,与他早已混乱不堪的心跳逐渐重合。
是真的……是活生生的忘邪。
余长雎的手臂收得更紧,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全身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孟准看着二人,没心没肺地笑着。
“雎儿,我没事了。”许忘邪轻声安抚。
良久,余长雎才松开许忘邪,凝视着他的眼眸,难以置信地低语:“你还活……”
孟准突然上前揽住余长雎的肩,顺势掩了他的口。余长雎回首,才发觉孟师父师母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总算是回来了,再晚些,我们都要以为你在诓骗我们了。”孟巡抚须道。
“哪能啊,”孟准笑声爽朗,却暗中掐了余长雎一把,“长雎醒得倒是及时。”这话听着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对了,”孟准引见身旁的少女,“这位是张婆婆新收的高徒,特请来为长雎诊治的。”
少女屈膝一礼,仪态端庄。她梳着精致的发髻,几缕小辫垂落肩头,身着绿色罗裙。她肩头竟还栖着一只羽色绚丽的大花鸡,眼神炯炯。
“是个好姑娘,竟有几分婆婆年少之资。”孟夫人莞尔道。
“好了,我们先回房细说长雎的病情,您二老先忙,不用打扰我们……不,不打扰你们了。”孟准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余长雎往屋里去,许忘邪与少女也紧随其后。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孟巡轻叹:“这些孩子,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孟夫人微微一笑:“儿大不由娘,只要不闹出人命,便由他们去吧。”
——
“究竟怎么回事?”余长雎眸中疑云丛生。
“你赏花时骤然昏厥,我与忘邪自是急忙为你寻药去了,莫非你不记得了?”孟准神色自若。
“我确是昏沉数日,却并未痴傻。”
孟准收起玩笑神色,缓声道出原委。
原来那日余长雎昏厥后,扶光与为他略作探查,言道是悲恸过度、心神激荡所致。而后,也察觉到他颈间那道不同寻常的红痕。
孟准遂将桃花林中发生之事尽数告知。扶光称此物邪异非常,她自身灵力未复,一时难以辨明究竟,但并无性命之忧。
随后,她细细追问起许忘邪的身世渊源,言及此事关乎他生死,孟准便将他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余长雎与许忘邪此前已对孟家言明身世。
扶光见许忘邪时其元神已近乎溃散,但她对他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他佩戴应龙骨,又能召百兽相迎,其身份定然就是神灵所创之神。
“何为神灵所创之神?”余长雎蹙眉道,看向身侧的许忘邪。
“自绝地天通,逗留人间的神祇与灵兽忘却通天建木的方向,无法回归天宫,灵力亦随之日渐磨损。数百年后,渴望归去的众神灵将残存神识汇聚,孕育出新神。新神诞生于建木,通过应龙骨,汇聚散落人间的神灵至建木所在之地——都广之野,所遇神祇愈多,灵力愈强,方可行通天之仪,重开天门。
“我既为神灵所创,同样拥有众神残存之力,其中便包括涅槃重生。我若身死,便会在三日后于建木重生。”
余长雎听得心神震动,原来这便是忘邪真正的来历。
想必是蓝叔还未来得及将这些尽数告知于他,便已逝去。
然而,蓝朝木究竟是谁?若人间神灵已忘却通天建木的位置,他又是如何寻得忘邪,并将其带至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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