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弥勒殿坍塌，太后被困，汴梁城里凡消息灵通的人家，都急忙派人在相国寺街上侯着，十几趟来回报信。
至于另一个被困的王家大姑娘，则鲜少人知晓。
直至次日，友人拜访，小集时提起此事，王道之惊之余，又怒火中烧。
待友人告辞，他便来到沉香院，负手在屋中走来走去，若有所思。
萧穗儿听闻，喝茶的动作一顿：“大姑娘昨儿回来时便掌灯了，再想不到竟是跟这个事有关联。”
“她昨儿救了太后娘娘，这样大的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今儿竟从外人嘴里知晓，岂有此理。”
“太后娘娘许她一件事，那婚事大姑娘若是不愿——”
“由不得她！”王道之坐下喝了口茶，“咱们已经答应了永定侯府，若是反悔，恐他们家记恨。只是逼我们答应，他们便能设了这个套儿让赟哥儿钻，若是反悔，又不知惹出什么祸事。”
“老爷想得极是。”萧穗儿红着眼眶，“可怜赟哥儿竟是招谁惹谁了，昨儿抬回来时，半条命都去了！如今人还醒不得！”
王道之放下茶盏：“赟哥儿可还发热？早上郎中怎么说？”
“不过是吃药擦身施针罢了，还烧着呢！我这心里针扎似的，比他还疼一万倍。郎中说了，今儿再不能退热，就等着——等着准备后事呜呜。”萧穗儿说着，低头捂着脸，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胡说！赟哥儿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王道之站起身，心内思索，“这门亲，她愿意也得嫁，不愿意也得嫁。”
正说着，门上道：“大姑娘来请安了。”
刘娘子忙捧了银盆子，谷雨和惊蛰伺候大娘子重新洗脸梳头。
沉香院里多南方花草，大娘子花费重金从江南运来，府上每年单是给那些江南专门聘请的花草匠的钱都有上万。更别提那些专从江南运来的土壤和水。
王姝视线从那些斑竹、茉莉、含笑、枇杷、荔枝上掠过。
即使这样费心，金疙瘩似的养着，耗费巨大，又费人力，跟南方土生土长的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正淡淡地想着，忽听一声冷笑：“你还知道自个儿是有父母的！”
王姝抬头，爹爹一脸怒色：“我以为你当我们是死的！”
她只当没听见，笑道：“给爹爹和大娘子请安。”
两个婆子打起帘子，文竹推她进去。
大娘子端坐着，温声细语：“大姑娘来了。”
“女儿身体不好，许久没来请安，心内不安，还请爹爹和大娘子见谅。”
王道之待要发怒，萧穗儿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对王姝道：“你爹爹也是记挂姑娘。”
丫鬟捧来茶点，王姝笑：“我晓得的。”
“我们听见姑娘昨儿在大相国寺出了事，怎地也不遣人说一声，你爹爹从外人嘴里得知，吓了一跳呢！”
“我原是去还愿，再也料不到那大殿竟塌了，都吓坏了，实在忘记家里人担心，真该死。下次定打发人告诉爹爹和大娘子。”
“太后娘娘当真是姑娘救的？娘娘许了你一件事？”
王姝笑：“是呢！再想不到太后这样心善呢！”
“这也是你的造化，总算没辜负养你这般大。这事须得跟我商议，若非家里大事，不许跟太后娘娘提。”王道之道。
王姝笑：“我晓得轻重。”
王道之又道：“今儿有一事，事关你自个儿，所以唤你来。”
王姝眸子一闪，将茶盏放下。
“你与静国公世子的婚事再无可能，你如今也十六了，亲事不宜再拖，也该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前些日子来相看的永定侯府你可还记得？”
王姝静静看着他：“爹爹的意思是？”
“亏得咱们王氏的小娘子，自幼饱读诗书，你又从来拔尖儿，族中郎君也不及你的。若你是个郎君，未必不能登科及第，光耀门楣。偏你是小娘子，将来必然要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王姝忍不住笑。
她以为，她爹是看不见她做出的那些努力的。
原来他知道。
“呵——”她忍不住笑出声。
“你这不知礼数的样子日后收敛些。”王道之皱眉，“来日嫁到永定侯府，这般随心所欲如何能行，岂不丢王家的脸！”
王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笑道：“我竟不知，爹爹何时为我定了亲事？”
“大姑娘别急，此事姑娘也知晓，便是那日永定侯府来人相看，瞧见姑娘这样好的模样，才华也出众，人品也金贵，那侯府老夫人便认定了姑娘做儿媳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呢！侯府大娘子，多金贵呢。”
王姝拿帕子擦了擦笑出来的泪，笑着道：“哦？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多谢爹爹和大娘子为我费心了。”
“姑娘愿意？”萧穗儿不禁一顿。
她这样好声好气，王道之也看过去。
王姝笑：“怎么不愿意呢！爹爹说了，多好的亲事呢！二姐儿都没有，偏只给我了，爹爹多疼我啊！”
王道之板着脸：“你知道好歹就好。”
“还有一事。”萧穗儿笑着道，“过几日便是浴佛节了，我们跟其他府上往来，少不得送些节令之物。偏家里的庄子去年遭了灾，送来的东西没有一样能看。大姑娘收来的东西，能否先送些，好歹别在外人面前丢人呢。”
“哎呦！可真不巧了！”王姝笑，“我今年为着这双腿，愁烦得什么也懒得打理，周管事送来那些东西，乱糟糟的，我看着烦，便让他一样也不必留，全卖了干净的。”
大娘子一顿，“全卖了？”
王姝笑：“对，这两日汴梁七十二家正店，上千脚店，州桥夜市，土市子，东华门外……凡能见到那些东西的，大都是我那些。周管事说那些土物很受喜欢呢！”
“你！往年不都是给了公中处置，谁让你私自卖了！”
王姝迷惑：“是吗？我记不得了，只一心一意治我的腿呢！对，还有爹爹的生辰礼，我是白日操心，晚上也想着，觉都睡不好，这些琐事便没放在心上了。”
“你这孽障！”
大娘子忙站起来拉着王相公，笑道：“多大的事，老爷也值当动怒。不过是买不到姑娘那样珍奇的土物罢了，买些寻常的也罢了，老爷那些好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
“爹爹息怒，女儿实在不知爹爹要用。”王姝笑。
王道之还待说什么，大娘子忙道：“今儿主要是商量大姑娘亲事。等永定侯府那边定了日子，咱们也要忙起来了。”
“滚！明儿世子爷来授课，你给我老老实实上学去！”
“晓得了。”王姝出了门，脸上笑容便散了。
王道之砸了几个杯盏，刘娘子满脸心疼：“哎呦！相公您消消气，别拿物件撒火。”
“滚！”
“啪！”一个银壶砸过来，刘娘子吓得忙躲开。
“行了，你们都出去罢。”
“是。”
萧穗儿回过头道：“老爷，仔细想想，今儿大姑娘已答应了婚事，这是最大的喜事，旁的那些，哪里抵得上这件呢？日后大姑娘到了永定侯府，老爷便是永定侯的岳父呢。”
“你是说——”
“节令之物我再张罗便是，如今也别逼大姑娘太急，免得她心生怨怼。”
“她敢！”
萧穗儿笑：“是是是，父女哪有隔夜仇，大姑娘腿好了，自然一切都好了。不如老爷随我去看看赟哥儿罢，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放心不下。媃姐儿都看顾一夜了，我去替她。”
她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王道之握住她的手：“赟哥儿会没事，走罢。”
待人走了，刘娘子看着小丫鬟将碎片收拾了出去，扭头便满脸心疼地跟谷雨嘀咕：“这都是月里第几遭了？大娘子屋里原先那些古董，不知道赔进去多少，如今只能摆些次等的，库里连这次等的都不剩多少。清明节刚给各官人相公府上送了一批，眼看马上就是浴佛节、相公寿辰，大姑娘今年又没往公中送东西，庄子上收上来的又不够，大娘子整日理账的，唉！”
“您少说两句罢，相公若是听见了，可糟了。”
“我这不是心疼大娘子！都道是钟鸣鼎食，世代簪缨，谁知看着轰轰烈烈的，一针一线跟咱们小家小户也差不了。”
“您老愿意回那小家小户去？”谷雨打趣儿。
“那倒不是。”刘娘子想起以前在萧府过的日子便皱眉。
“这就是了。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难处，小家有小家的难处。如今比起以前，到底是锦衣玉食。快休提那些话了。”
*
鸢尾回去便红着眼圈儿哽咽：“他们怎能如此对小娘子！”
王姝把玩着一个彩漆匣子，笑：“永定侯不好吗？”
“哪里好了！年三十！续弦，已有世子，他们就是欺负小娘子！”
文竹忙将她拉住，“小娘子既答应了，想必心中有主意，你快别在这儿添乱了。”
她小心翼翼道：“小娘子？”
王姝双手托腮，笑道：“便是成亲，那也得半年之久，天有不测风云，不定那永定侯便是个短命的，突然死了呢！快别哭了，还早呢！咱们今儿吃闹厅羊罢，许久没吃，烦心事先放一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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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