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温氏解典铺。
“这王三郎近日与那李五郎出入妓楼馆舍，出手的宝贝得有数十件，王家是穷了？没钱了？他这样偷偷背着老爹卖东西，家里人不知？”
裴雪寅垂眸写一封信，旁边茶壶热气蒸腾，衬得他的脸苍白。
见他不理会，温竹青笑嘻嘻道：“你带回来那小师弟呢？你将他关在哪了？”
裴雪寅写完，收了笔，淡淡看他一眼。
温竹青不敢笑了：“属下知错！”
裴雪寅将信封了，递给他，“加急，送到北辽。”
“北辽那边丢了宁江州，又以王寺为东北路都统，发三路军屯驻出河。那王寺据江而守，以为完颜金不会打过来，结果完颜金算准了此人，偷偷渡江，打了王寺一个措手不及，王寺作为统帅，竟率先逃走，如今出河也被金人占领。”温竹青道，“这完颜金非同寻常啊。”
裴雪寅：“让你的人时刻传消息。我去趟观音院。”
“我这便去。”温竹青看着他脸色，忍不住道，“主子，那药——”
裴雪寅看他一眼，面上一丝颜色也没有。
温竹青不敢说了。只能看着他离开。
观音院。
叶青云趴在大缸上，逗水里的鱼，玩得不亦乐乎。
老和尚正在厨房里做饭。
树上还有鸟叫声。
他玩着玩着，忽觉空气有些安静。
后知后觉回头，见到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啊！”他吓得跌在地上，脸色发白。
裴雪寅缓缓走过来，昏沉沉的灯照在他那脸上，愈发不像活人，志怪故事里的妖似的。
他开口，声音也没活人气，冷冰冰的，淡淡的：“为何没走？”
叶青云战战兢兢：“不是我非要留的。王大姑娘腿还未好——”
“孟先生让你来汴梁？”
“是，是的。”叶青云点头，“不过我摆脱了他们派着跟我的人，这回出来，我没打算再回去的！真的！”
裴雪寅淡淡看着他。
叶青云举手发誓：“真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贪图王大姑娘那一万金了。我本想下江南的。”
他瞧着裴雪寅脸色有些白，咽了咽口水，试探问：“那药，你还没吃？”
裴雪寅一双漆黑的眸子转过来，视线冰冷。
叶青云忙闭上嘴，装鹌鹑不说话了。
“治好大姑娘的腿，你便离开。”裴雪寅声音平静。
“啊？”叶青云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真的？我，我保证！一定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真的！”
裴雪寅放下茶盏，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的脊背挺拔，松柏一般，仿佛永远不会弯下来。瘦得两个肩胛骨隔着道衣清清楚楚。
叶青云看着他走远了，不知怎么有些心酸，嘀咕：“哼！”
他回头到厨房里，见老和尚在烧火，灶台上还放着酒，他道：“师父，我走啦！”
老和尚摆摆手，舀了一勺酒，美滋滋咂摸了一口，低头去看火了。
叶青云一路踢着石子回王园去了。
*
王姝一行回到抱春阁，含笑忙迎上来，却插不进去。
自有一堆人围着小娘子，卸妆的卸妆，更衣的更衣，伺候洗漱的伺候洗漱，不知何时起，小娘子好像不喜欢她了。
周娘子端了药来，她忙伸手去接，周娘子道：“我方才从厨房来，听见外头不知出了何事，闹得厉害，还没顾上问，姑娘去瞧瞧呢。”
含笑只得答应了去。
却看见廊下两个头上绑红线的小丫鬟一人举着一把花草，坐在门槛上玩“斗百草”。
这个说“我有莲花”，那个说“我有荷叶”，一个斗输了，那一个将铜钱拿来，笑嘻嘻地数钱，那个却哭了起来，“我不玩了！这个不算！”
两个便扯头发闹了起来。
含笑心里不高兴，走过去捏着帕子骂道：“没脸的东西！正经活不干，在这里玩，我说怎么一时要用水，壶里都是冷的！还为着几个钱在这里闹，小娘子平日里惯着你们了！待会儿叫了家里人来，都领回去！”
两个小丫鬟忙跪下哭道：“求姑娘饶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含笑冷笑：“再有下次，仔细你们的皮！”
发了一通火，出了抱春阁，见园子里丫鬟婆子奔走急忙，她拉住一个婆子，笑道：“这是怎么呢？街上嚷嚷什么？”
“了不得了，街口观音庙着了火，一片街道都烧起来了。”
含笑吃了一惊，忙提着裙摆，跑到一个山上的亭子里去看时，只见北边那一片，已经火光漫天。
王姝本已经卸了钗环，喝了药，一头墨发披散下来，趴在炕桌上，凑着书灯看话本子，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不由问：“怎么了？”
正好门口两个婆子来传话，隔着碧纱橱急急道：“街口观音庙走水了，一片屋子都烧着了，今儿风又大，正是南风，眼瞧着往咱们这边烧来呢，大娘子命各处院里婆子丫鬟都去北边准备救火的。”
众人吃了一惊。
王姝让文竹带着抱春阁的人都去了，留下两个看门的。
她忙披了衣裳，戴了风帽，命人将她背到书房二楼阁子上，向外看时，却见旧宋门外头，上土桥那一片，火光浴浴熊熊，街上乱糟糟的。
车马阗塞，堵在一起，闹声一片，坊里百姓都跑到了街上，也有弃车而走的，也有背着包袱急急忙忙往外跑的，也有提着桶跑去救火的。
上土桥不远便有望火楼，建在高处，足有四五层楼高，铺兵日夜在上头值守，楼下官屋数间，有数百军兵屯驻。
她每每坐车过，便见其中救火物事齐备，各色救火的大小水桶、梯子、长绳、铁猫儿、麻搭俱是有的。
只军兵懒惫，多是喝酒赌钱。
如今火蔓延至如此地步，不知是不是铺兵玩忽职守。
街上马军奔走，马蹄声响成一片，向军、厢主奔去汇报火情。火应是烧起来不久，今儿风大，一下子便烧成了一片。
望火楼上已瞧不见人。
三衙禁军和开封府军士皆从东大街赶来。
周娘子急急跑上来：“小娘子，咱们快出去躲一会子，眼看那火越烧越大的，家里不能再待了。外头又太乱，那些强盗反贼趁乱打劫也是有的，大娘子忙着救火，一时顾不上各院，咱们院里如今没人，若是那些歹人趁乱溜进来可还了得！”
“好。”王姝也知道事态紧急。
她回头看时，火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反越烧越大。
那观音庙一带都是些木料铺、衣裳绣品铺，烧起来便没有法子了。
偏今儿只是下些牛毛细雨，无济于事的。
她便由婆子背着，一行人出了抱春阁。
府上下人如今都在北边院里蓄水预备救火，园子里便静悄悄的。平日里这儿花草繁盛，山石峥嵘，曲桥连廊，楼阁错落，而如今只她和周娘子几个，四周黑漆漆的，风吹草动皆吓得人心惊胆战。
周娘子提着一盏大羊角灯，其余碧桃、含笑撑着伞，另有两个婆子打着伞，提着灯在前头引路。
走至梅香园附近，忽闻一旁竹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约莫伴随着人的闷哼。
一行人吓了一跳。
“要死的，谁在那里吓人！”周娘子提着灯在竹林小径外头晃了晃，里头黑黢黢的，怪吓人的。
“咱们走吧，许是园子里的鹿、鹤之类在这里窜呢。”王姝道。
“快走快走。”周娘子打了个寒颤，安慰道，“周评便在二门外，出了这里便好了。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真真吓人！”
王姝笑：“别怕，火才烧起来，大娘子总是周全的，定安排了人守在外头呢，不会叫那些趁火打劫的进来的。”
总算到了二门外，周评已经套好了车，除了王姝，其余各院的人也都在这里，一时间，仪门处乱哄哄的。
王娥的丫鬟素婉脸色涨红，气得发抖：“分明是我们姑娘先来的，若是大姑娘、二姑娘和郎君们便罢，三姑娘分明与我们姑娘是一样的，凭什么她能先上车？”
那管事的名唤王青，是王雍远房亲戚，此时忙得满头大汗，压根顾不上她，不耐道：“我的姑奶奶，你瞧瞧这会子，哪还有车呢？”
王媃带着王赟，一行九辆车，三十护卫，已经出了门，王媚与安姨娘忙带了两辆车跟着。
三哥儿王頔平日里是不着家的。
大哥儿不知是不是去救火了，人也不在，只有吴敏扶着一个丫鬟，脸色煞白，孤零零站着，大家都急着走，也没人搭理她。
王娥搀着孙姨娘站在门口，满脸着急，四处张望，瞧见王姝一行，忙走上前，急道：“大姐儿，能否带上我和姨娘，没有车了。”
王姝的马车是最大的，周评还备了两辆车。
她留下一辆车，吩咐周评等在这里，若是一会儿火势控制不了，便带文竹几个走。
她看了眼王娥，道：“上车罢。”
“哎！谢大姐儿！”王娥忙扶着孙姨娘，带着素婉和两个小丫鬟上了后面一辆翠幄青绸车。
王姝回头瞧了一眼吴敏，打发含笑，将她也叫来。
“大姑娘。”吴敏脸色很白，低垂着头，瘦得竹竿儿似的。
“大哥儿呢？”
“家里今儿忙，他在外头迎来送往，晚间前头大娘子又吩咐去对明儿宴请女眷事宜，还未回来便——”
“嫂嫂也上车罢，”王姝看了一眼那王管事，笑道：“家里几十辆车到用的时候偏就只剩这些了？我平日里虽不大管这些，但只车，我知道的，咱们家一共是三十六辆，各院主子每人一辆大车，这都是定数，另外婆子丫鬟下人们出行的青绸车，怎么着也够用了。你是瞧着今儿乱了，便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还得姑娘媳妇求着你不成？到底谁是主子呢？”
王青忙急急道：“大姑娘，非是小的故意怠慢主子，实在是今儿客人多，车都派出去了。”
王姝笑了一声：“哦？别是你们自己派出去用了罢？我也管不了你们，只是也别把人都当傻子。”
管事的满头大汗，只连连道：“不敢，不敢。”
王姝淡淡看了他一眼，进了车里，放下帘子，道：“走罢。”
那管事这才松了口气，忙拿出帕子擦额头的汗。
旁边溜过来一个手底下采买的人，看着大姑娘离开的方向道：“我滴乖乖，那几位姑娘少爷都急着逃命，哪还顾得了许多，偏偏这个瞧着玻璃做的美人觚似的，竟这样难缠。”
王青踹他一脚：“我说什么！”
他四处看了看，没人，才骂道：“臊你娘的！我叫你收着些，到底是府上的车，你们这些贪心的下流东西！赚多少都不够的，明儿大娘子问起来，仔细你的皮！”
那人舔着脸笑道：“今儿府上客人本就多，这车迎来送往，难免周转不开，大娘子便是问起来，也是有根由的。”
他压低声音道：“如今府上正没人呢，可是摸黑的好时候——”
王青咳了一声，四处张望，道：“屋里再说。”
抱歉来晚了。
一定要跟大家说，中秋节快乐！！！
这本书都是在心情非常平静，由内而外感到快乐，灵感非常活跃的时候写的文字，是一段特殊的旅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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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