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过了年,朝廷里暗流涌动。
皆因越国公世子一行出兵并不顺利。
北辽据守燕京,竖壁清野,大业折兵损将,这场必胜之仗,拖了许久,十万大军,被北辽全灭于真定河南,原本协定从北边相助的金人,临时拖延,借口平洲吃紧,迟迟不发兵支援。
最后,越国公世子临阵脱逃,抛下大军,命将领护送他逃回汴京。
静国公于朝堂上怒斥越国公与世子,要求严惩世子,罪同通敌!以慰十万战死将士在天之灵!
百姓悲愤,披麻戴孝者聚在宣德门前,要越国公世子偿命!
万姓悲哭,汴梁城一片哀嚎。
越国公世子李宗跪在大殿上,涕泪横流,“臣之罪万死难辞其咎,陛下,非臣狡辩,实乃那北辽铁骑迅疾如风,力大无穷,神出鬼没,竟非凡人,我军将士百人不敌其一,臣与辽军鏖战数日,若非部下拼死相护,今日便不能向陛下陈述其中诡谲,臣便是死,也忧心陛下,愧不能将消息带回汴京,无法瞑目啊!”
“依你之言,那辽人竟有神助?”皇帝坐直了身。
“夙闻辽国国师可撒豆成兵,驱鸟为军,想来是这个。”越国公叹息。
官家信道,身边常年跟着道人,一起论道修仙,听了此言,不由大惊,忙向越国公寻破局之法。
“如今唯有许金人以重利,使其为我所用。金人已取得北辽东、西、北部诸州,如今只剩南边等州,他们二者相争,我大业得利也。我大业国富力强,若以区区钱财便可换得燕京等州,何乐而不为?”
皇帝沉吟着。
越国公哭道:“臣愿出使,与金和谈。北辽杀我将士,多少百姓妻离子散,若不能平民愤,老臣还有何面目站在朝堂之上!”
“臣反对。金人狼子野心,今日许以重利,焉知他日不会将矛头指向我汴京?况李宗一派胡言,世上何来撒豆成兵之事,不过他狡辩逃脱之借口耳!”静国公站了出来,气得脸色涨红。
他话落,便有许多生面孔站了出来。
多是新近提拔上来的官员,他们据理力争,一一反驳。
“静国公莫不是年纪大了,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何居心?值此收复十六州、功在千秋之际,静国公处处为北辽着想,是何道理?”
“是啊!”
众人指指点点。
裴雪寅看着静国公,视线在那些人脸上扫过。
一时间争持不下,官家不耐摆手,“改日再议。”
温氏解典铺。
温竹青一手捏着信,一手拍桌子,“当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这李宗入燕,一路搜揽名妓,夜夜笙歌,每至一处便作威作福,军纪松弛,毫无纪律,提前庆功,真是混账。”
“海军节度使刘玉袭击辽军,焚辽军营后夜遁濯水,辽军追击,李宗竟未战先怯,不战而逃,混账玩意儿!”他都气笑了,“派一头猪去也不过如此了罢?”
裴雪寅放下笔,将一份名单递过去。
“这是——”温竹青看着名单上的人,“孟嘉儒的人?”
裴雪寅:“找机会,将他们换掉。”
温竹青挑眉:“神不知鬼不觉?好啊!”
他盯着名单,“哟,不愧是孟嘉儒,中书省都给他渗透了。你别说,比当今这位派了李宗领兵的陛下强!”
他真是被北辽送来的军情气笑了,“再这样下去,金人早晚打到汴京。这狗皇帝。”
他斜倚着窗子,摇着象牙扇,看向裴雪寅:“如今静国公一人在朝廷孤立无援,越国公奉承谄媚,看准皇帝好大喜功,粉饰太平;孟嘉儒乐见其成,派人暗中推动,越国公没了太子,又扶持新人,贵妃和信王也不受皇帝待见,静国公处境堪忧啊。”
裴雪寅喝了一口茶,平静道:“你何时喜欢替别人操心了?”
“这不是,那静国公毕竟待世子不错——”温竹青咽了口口水,在裴雪寅的视线里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他一拍脑门,“对了,还有一事!”
他兴奋道,“王大姑娘五月初一,端午前便要出嫁了,昨儿她手下那个姓周的还来我这儿呢!以大姑娘的财力,不应当缺钱啊,她怎么当掉许多古董,那可都是极品宝贝,整个汴京城,除了李家,也就咱们能拿出那么多钱。”
裴雪寅一顿,捏着茶盏,看向他,“当了何物?”
说到这个,温竹青可来劲了。
他直起身,“公子随我来,大姑娘不愧是汴梁城里最富的小娘子,她那些古董,件件价值连城,连我都没见过几样!”
“可惜了!我听说李家古董铺前几日也收了好些,早知如此,我就该跟那姓周的打好交道,这下好了,便宜了姓李的!”他心痛无比。
“只当了两家?”裴雪寅眼睫一颤。
“除了我温氏,还有哪家有这样的财力。”温竹青得意。
他拎着铛啷啷一串钥匙,走到里间,打开柜门。
原来里边是一间屋子,放满了多宝阁,每一阁子上都有件宝贝,琳琅满目。
三代法物,秦晋书贴,汉唐名画,世所罕见,这里应有尽有。
温竹青口头禅,“要我命可以,要我宝贝不行。”
他兴奋地走到最里边,“便是这几座阁子了!”
裴雪寅看去,整整三排多宝阁,其上古董,自秦汉至前唐,不乏野史逸闻中提及的宫廷之物。想必王姝母亲承自前朝太后,又留给了王姝。
他拿起一个龙尾觥,玉质轻如薄翼,举到烛火前,莹白可透光,盖子上双龙戏珠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更不同寻常之处,乃觥底刻字,三代铭文。
温竹青兴奋道:“这可是三代法物,举世无双的宝贝,大姑娘竟有如此宝物,难得她舍得当了。”
裴雪寅凝视着,抿唇:“确实,保存至今,如此完好,铭文、雕镂、玉质,毫无瑕疵,千金易得,此物罕见。”
他轻轻将龙尾觥放回百宝阁上,一件一件看过去。
“这些卖了多少钱?”
温竹青眼睛一闪,笑咪咪道,“不多,不多,大姑娘不是贪财之人,很有良心的,不多。”
裴雪寅静静看着他,“不多是多少?”
温竹青伸出五个手指,裴雪寅挑眉,他心虚地扭过头,又小心翼翼,加了五个手指。
“呵。”
“你放心,这些东西到了我手里,到时候十倍百倍卖出去,我怎会吃亏?!”
裴雪寅懒得搭理他,视线落在百宝阁上,淡淡道,“朝廷打仗,这些东西,逃命的时候抵不上一袋粮食,尽早处理罢。”
他眼前闪过王姝平静的脸,抿唇,声音淡漠:“吩咐你的事都办妥了?孟嘉儒在北辽的行迹可摸清楚?若是闲得慌,便将钱庄和酒楼理一理,燕京想必不日便能收回,富庶之地,正是你赚钱的时候。”
“我,你——”温竹青张口无言。
他眼睛一转,“主子怎么知道燕京快要收回?那金人怕不会简单松口。”
裴雪寅轻笑,眼神里情绪涌动:“会。”
“小娘子!”鸢尾咋咋呼呼进来,“了不得,朝廷答应每年给金人四十万金并燕京代税一百万缗!”
王姝正在写字,闻言,一笔写歪了。
她看了一眼,交给忍冬,“收起来罢。”
忍冬看时,见写的是烈火烹油四个字,“油”最后一笔歪了。不知怎么,她觉得有些不吉祥,遂压到了箱子底下去。
碧桃端来水伺候小娘子洗过手。
王姝慢悠悠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她的腿比起去岁夏天已然好了许多,只是仍不能多走。
叶青云说这是正常,三五载定能恢复。
鸢尾跑过来,满头大汗,带着十来个丫鬟,各个抱着一堆东西。
“街上都传遍了,大家都在议论呢!”
王姝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汗,将茶盏推过去,“快歇歇,总是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呢,你娘给你攒的嫁妆都有一屋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鸢尾脸色涨红:“小娘子欺负人!我才不嫁人,说好了给小娘子当管事娘子的!”
“当,当,谁敢不让你当。”王姝失笑。
“东西都采买齐了?”她看向小丫鬟们。
“齐了!”鸢尾喝了一气茶水,站起来,“小娘子要的全在这里呢。”
“对了,奴婢说金人的事,小娘子怎不问我呢?!”
王姝道,“下去罢,都交给文竹,放进库房。”
“是。”小丫鬟们退下了。
又有王娘子带着许多婆子,端着盘子进来,“小娘子,这些是大婚用的布匹薄纱、丝帕绣品之类,今儿都送来了,小娘子瞧一瞧呢,若有不合适的,再叫她们赶工。”
王姝笑:“娘子辛苦,娘子办事能有什么不放心,交给文竹登记入册便是,大家都去领赏钱罢。”
众婆子喜气洋洋退下了。
一时间又是首饰,又是箱笼,又是庄子,又是铺子,各处送礼、送采买之物者络绎不绝,王姝都打发给奶娘、文竹、碧桃、忍冬她们应付,自个儿趴在窗子里偷闲。
“鸢尾。”她下巴垫在手臂上,看着园子里的蜀葵花,“要去永定侯府了,你怕不怕?”
“我不怕!小娘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再者,还有我娘、我爹,我们都跟小娘子一起,有何好怕的?”鸢尾揪着小辫子把玩儿,毫不在意。
王姝笑了笑。
王府已经挂上了红幅,张灯结彩,到处是红色的。
她摇着一柄林檎花绢纱团扇,“大夫那里可有传话?老夫人今儿身子如何?”
“哦!可巧刚刚打发人来回了,还是老样子。”鸢尾道,“自打去岁永定侯去了,这老夫人便卧床不起,上次见,跟去年可谓判若两人。小娘子交代的话大夫都记着了,定会让她挺到小娘子嫁过去。”
王姝点头:“让大夫看好了,可别出岔子,也没几日了。”
“自然,周大哥派人在跟前守着呢!大夫说了,老夫人的身子挺过两月绝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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