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看着眼前的女子,宁疏忽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他的确算作鲜花锦簇里长大的,他出生那天后,飞鸟盘旋,久久散去,再长大一点,旁人都称赞“你们宁家竟生了个如此聪颖灵慧的小东家”,再到后来的高中探花,于是后来宁家哪怕子嗣稀薄,也无人再说什么。

人人都知,哪怕是找遍四海八荒,也生不出这么天资聪颖的一个小郎君,宁府已然未来可期,不再需要添上几个愚钝的小孩上演夺嫡闹剧。

也有人说“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板着脸,一脸老成,就怕是另一个仲永”,说这话的神态大多是一脸酸相。

旁人评价什么,其实他都听得到,只是他心中自有一杆秤,以致于并不是很在意大多数人的看法,后来他逐渐长大,见的人多了,也便懂了。

但眼前这个女子,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了。

诚然,他们的确处于一个生死关头,猛虎可能会在下一个拐角出现并把众人撕成碎片,而队伍里老、弱、病、残,再加上一个受不得一点嗑绊的九五至尊,这几人齐聚一堂,可谓仙之人兮列如麻,大抵是帮不上半点忙。

但,哪怕是她身旁经常跟着的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举着剑哭哭啼啼地和老虎同归于尽,也轮不到这女子“压轴出场”。

哪怕她就是说寻常女子会说的“感激不尽,那小女子就在后方搓些麻绳、捡些木柴、给大伙做一顿饭”,亦或者是“呜呜呜那我就在后方给你们加油”,恐怕他都不会如此棘手。

可她偏堂而皇之的开口,要去当那个压轴的猎虎人,还说得一脸诚恳。

她到底在想什么?

思绪须臾而逝,宁疏松开她的手腕,微微叹了一口气。

被骤然捏紧手腕的少女仿佛受到了微微的惊吓,可阿弥仍旧是直愣愣地盯着宁疏看,澄澈的瞳孔里带着点疑惑。

平复好心情后,宁疏斟酌了一下措辞:

“我明白。”

他顿了顿,尽量放缓了语气,中和了一下冷脸带来的威慑: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恐怕所有人都不需要你的协助。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你自己。”

他虽然不喜这个不知打哪儿跑出来的聒噪少女,但也没有恨到要让她冲向虎口里送死的地步。

他凝视着阿弥,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而刚刚这番话,或许是他打三岁以来说过的最柔软、最良善的一番话了。

阿弥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我懂了。”

宁疏的表情这才有所和缓,却听到阿弥自言自语地答:

“我懂了,你——你在小看我。”

宁疏:“......”

*

阿弥抱着稻草,走在人群中间,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明白为什么宁疏方才还好好的,却不知怎么突然吼了她一顿,说了一大堆小瞧她的话,而现在任她怎么去叨扰他,他都是那种淡淡的冷冷的不理人神色。

此时距离遇到猛虎已过了七八个时辰,天已经擦黑,远处淡紫色的天幕里露出隐约的星子。

远处隐约传来虎啸,远处的老虎每叫一声,众人的脸色就多白了一分。

他们在空旷中点燃柴火,熏出一条细长的黑烟,祈祷着大部队能尽快发现这里。

但人人又知,倘若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开展自救、坐以待毙,恐怕下场兴许不会那么好看。

宁疏想到了一个办法,倘若事成,莫约有七八分的胜算。

那就是在老虎对他们形成两面夹击之前,提前布置好陷阱。

但两面的老虎似乎很聪明,并不急着立马扑食,而是慢慢地夹击着逼近众人,因而倘若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放置陷阱,那么踱步的老虎兴许不会上当。

但倘若在老虎身后已经走过的路径上放置陷阱,再由人来激怒猛虎,那么在捕猎本能和怒火中,老虎则一定会上当掉入陷阱。

万事俱备,唯一的问题是,应该如何绕过老虎,在它们身后放置陷阱?

唯一的可能就是,从悬崖下的窄壁横跨过去。

众人听完这番言论后,一时间有些骇然。

是喜?是惊?

俯瞰整座山峰,窄壁最多有一只半脚宽,倘若踏错一步,悬崖底下的万丈深渊就是代价。

喜的是可以以小博大,勉强换取一线生机,惊的是,谁来当放置陷阱、吸引老虎的替死鬼?

且一个人布置陷阱,还需一个人放哨,统共需要两人。

队伍中唯一的青年宁疏当仁不让,很平静地承下了,于是便只剩下一人。

在场的护卫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只是重伤的不行,吓晕过去的小孩不行,皇帝闫法余光扫过高低不齐的存护卫,心中很快地盘算着人选。

他的目光落到了邓天佑身上。

意识到天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邓天佑一下子吓破了胆,瞬间瘫坐在地上,屎尿流了一□□。

众人瞧着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鄙夷,人人都在自惶,倘若这差事轮到自己头上呢?没人愿意送死。

他们低头,任由闫法的目光在他们头上梭巡,胆战心惊地聆听着天子的审判。

看着邓天佑的模样,闫法心中愠怒,但在这危急关头也无暇训斥,此时却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

“我来吧!”

这声音又干净、又纯粹,仿佛平地里炸响一束干净的紫电。

众人都吓了一跳,寻声望去,阿弥一边推开人群,一边举着手,从人堆里挤出来:

“既然大家都不愿去,那我便和宁公子一同去吧。”

说罢,她不去征询天子的意见,反而对着宁疏很讨好地眨了一下眼,“行吗?”

宁疏抱胸冷笑了一声,却不言语。

众人顿时议论开来。

闫法的目光终于落到这个女子身上。

又是她。

闫法微眯双眸。

阿弥个子不高,还穿着打猎时那一身的白花撷绢的衣裳,身形倒十分挺拔,更显得她的装束十分地飘然,此时她的侧脸露出一个很顽皮的笑,嘴角露出两只虎牙。

她的精神状态与他人浑然不同,倘若说旁人早已是混丧天外的鹌鹑,而她便是狂风中舒展的那一枝铃兰。

除了宁疏那种生在盛世的枭雄外,死,人人都怕,那么为什么她不怕呢?

闫法坐在木头削成的简易担架上,心中难得出现一丝好奇。他虽羸弱,但姑且算得上是个少年天子,对于玩弄帝王权术和人性中晦暗不可知的一部分,仍抱着一种玩味的好奇。

于是他破天荒招呼阿弥近前:

“你过来。”

阿弥对闫法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只听闫法静静地说:“你,怎么会想到协助宁疏?”顿了顿,他撑着头,略微抬眼,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好奇:

“你是不知危险么?”

阿弥直起身来,先是未语先笑了一下,轻快地答:“臣女自然知道。”

接着她说起了往事,“曾经臣女与家父走失,在草原里兜兜转转生活了数十载,蒙圣上眷顾,下旨让我父亲带兵前往北羌,家父将我寻了回去,这的确是大好事一件。”

说到往事时,她脸色有些怔恍,但很快平静了下来:

“臣女在草原放牧时,走过许多山地,虽不算的轻车路熟,但也有经验足以应对,如今圣上蒙难,又感宁疏公子当仁不让之忠义,小女子也愿报效圣上之恩。”说着又瞟了一眼一旁的宁疏。

一个小女子,在天子面前也丝毫不露怯。

这倒是有点意思。

闫法这才正儿八经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

思考片刻,点头道:“朕准了。”

话锋一转,“但,你也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危,倘若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朕无法向镇国将军交差。”

阿弥站了起来,拍拍膝上的泥土,显而易见地眉开眼笑起来:“多谢陛下。”

话音未落,人群中却有一侍卫抱着受伤的左胳膊,高喊了一声:“不行啊,陛下!”

另一人接茬,语气急道:

“是啊是啊,宁公子是身手矫健之人,毋庸置疑,可我们不信任这小女娃娃!”

“妇道人家,只会白白害人害事!”

人群顿时如同炸了锅般吵嚷起来:

“她要是失足坠落,连累着害死宁公子怎么办?!”

“简直是胡闹!”

“宁公子死了,谁来救我们?”

“我看这女子就是分不清是非缓急,出于钦慕之心想蓄意接近宁公子,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来,最终置我们于死地!”

“哼,听闻宁公子退了她的婚,怕她是怀恨在心,这次蓄意谋害宁公子才对!”

“对!对!”

......

在慌乱中,阿弥脸色蓦地一僵,下意识看向宁疏的方向,却见宁疏只是伫立在一旁,神色淡淡,分不清他的神情。

直到闫法皱着眉闭眼,咬牙道了一声:

“都给我闭嘴。”

天子之怒,若天雷炸响,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闫法不怒反笑:“怎么,你们要违抗朕的旨意,是么?”苍白的少年似乎一直是那么慵懒,此刻却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威压。

他顿了顿,捏紧指骨,

“我看你们是反了。”

众人闻言皆惶恐跪下,为首的那个捂着左胳膊的侍卫斗胆道:“陛下......陛下息怒。”

他抬眼看向阿弥,战战兢兢道:“我们、我们是怕陛下的性命葬送在这个小丫头手里啊!”

阿弥又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一眼宁疏,这一眼,使她注意到他的眼,那双眼本来是一双极好的眼,睫毛纤长、瞳仁深沉,却透露着锋芒毕露,却又隐藏着一种冷漠。他依旧淡然地立在一旁,那么的遗世独立,仿佛这一切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

阿弥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又是那种睥睨一切的天真有邪。

她点着那为首的侍卫,唇角微微笑着,说:“那好吧,我就听你的,我不同宁公子去了!”

接着,话锋一转,

“既然阁下那么热切地关心陛下的安危,又是那么不待见我,那么不如就你替我去吧!”

那侍卫又惊又奇,想反唇相讥,却又害怕这要命的差事真的轮到自己头上。

方才凌厉的气焰顿时被浇灭,只能跪伏在地上一语不发。

阿弥一个个点着:“你、你、你、你,既然你们反对,那不如你们去吧!”

阿弥的话无疑于阎王点卯,方才叫嚣的人竟个个仿佛缩头鹌鹑,低着头不敢言语。

周围静的像落针可闻那样安静,最终只听阿弥长叹一声:

“你们看不起我是个女子,但你们这草莽男儿却又都不愿意去,这要我怎么办呢?”

阿弥本来觉得自己挺有耐心的,只是现在隐约有些不高兴了,随即她又惊讶地发现但凡她点一个人,那些顶天立地的大男儿脖子都会往后缩两尺,就好像什么锤鼹鼠的小把戏一般有意思。

于是她的心情又变得很好,笑眯眯地开始胡乱点着人。

宁疏听着阿弥嘴里叽里呱啦地点兵点将,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心中竟觉得有些好笑。

半晌后,他朝着天子揖了一揖,打断了阿弥:

“既然无人接替上官小姐,那便随我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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