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个谁。”蓝翎说。
夜卜苦着脸道:“用‘那个谁’来称呼人是不是太……轻蔑了?”
在蓝翎出声的那一刻,谢玉楼瞥了“那个谁”一眼,又漠然地折回了视线。尽管他一言未发,尽管他向来都是一副恹恹的表情,但似乎微妙地传达出一种“对魔道之人轻蔑也是理所当然”的意思。
不过他此时的冷漠比起一个时辰前的态度已经算大为缓和了。那时谢玉楼坐在相宜湖边一家食肆内,抬眼看见夜卜跟在蓝翎身后走进门,不过瞬息之间,赤色剑穗一荡而过,出鞘的无意剑便押在了黑衣少年的颈侧。
“我师兄见到你肯定会动手,你别跟他打起来啊。”来的路上蓝翎如是告诫。
“他不会直接杀了我吧?”恶名远扬的魔星有些忧心。
“应该不会,谢师兄的脾气没有那么凶。”蓝翎思考片刻,天真烂漫地摇摇头,“不过他如果真要杀了你,我也是拦不住的。”
还好谢玉楼有杀气但并未下杀手。夜卜十分听话地站在原地,只是被冰冷的剑锋冻得一哆嗦。蓝翎凑在谢玉楼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谢玉楼面色不动,缓缓收回长剑,复又坐下。
夜卜谨小慎微地转向冲他微笑的蓝翎,用眼神询问现况。
“谢师兄同意了,你也坐下来吃饭吧。”蓝翎轻快地蹦跶上座位。场面犹如家中的大长辈同意了一门坎坷的亲事。
总之虽然开场不太愉快,这顿饭在蓝翎的举重若轻和夜卜的察言观色中算是相安无事地吃完了。眼下三人走出食肆,正沿着湖边往某处行去。
“啊……对不起。”听到夜卜抱怨的蓝翎毫无轻蔑之意地诚挚道歉,“但是你的身份不方便大庭广众下叫名字呀。”
她歪着头想了想,“不然取一个化名?”
夜卜也歪歪头,流苏耳饰随之一晃,对这个提议颇感兴趣:“取什么?”
“二狗怎么样,这名字常见,在街上大喊也不会有人起疑。”蓝翎用心地讨论,“二狗二狗?听着顺不顺耳?”
夜卜扶额,勉强道:“你想这么叫也行……”
“还有,为何你如此肆无忌惮地走在路上?”蓝翎提出了心中的不解,探头去看夜卜的脸,“不戴个面罩么?在泉亭这等繁华地方,遮面之人也不算太少见,应当也不会显得怪异。”
“戴着面罩多闷呀。况且也不需要遮面易容,我向来都这般露脸的。”夜卜不以为意,“路人一多半认不出我来,剩下那些认出来又怎样?冲到我面前来缉拿我么?”
“也是。”清平门的少女赞同,“不过你看起来太瘦了,平时要多吃点饭啊。”
夜卜因为蓝翎跳跃的话题一呆,感动道:“多谢关心……平时工作太辛苦,有时候确实吃不好饭哪。”
他抓了抓头发,主动道:“话说我们既然要找那东西,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白日里我跟谢师兄潜入过临安王府的藏书库——”
夜卜瞪大眼睛,“你们可是仙门弟子,怎行这般偷偷摸摸之事?”
“因为就算去谒见临安王,他也不会让我们在藏书库里随便翻找的啊,所以就不费这个工夫了。”蓝翎奇怪地回答,“而且我们也没弄坏和带走书库里的东西。”
“好吧……”夜卜再次扶额,“那有什么收获么?”
“零零散散有一些,最主要的是一本老地方志里记载,嘉莲寺中曾供有一卷天书。”蓝翎说,“我们打算去一趟嘉莲寺。”
夜卜望向旁边的相宜湖和不远处的青山。夜色模糊,山顶隐隐显出一座寺庙灯烛尚燃的轮廓。他对现下湖边散步的目的地恍然大悟:“现在去会不会太早了?”
“什么太早了?”蓝翎眨眨眼睛,“我们打算明日再去嘉莲寺。据说寺中方丈晚饭之后是不见客的。”
夜卜又一惊:“我还以为我们是要趁着夜深潜入寺中……临安王府都偷偷去过了,怎么嘉莲寺反而要拜访了?”
“如果真有‘天书’,我们若要讨取,肯定要问过方丈,不能私自窃走呀。若没有天书,问问方丈知晓什么也是好的。”
“那我们现在究竟要去哪里?”
“嗯……吃完饭散散步,然后就回客栈啦。”蓝翎开开心心地拿起旁边小摊上的一枝花来欣赏。
夜卜微张着嘴,似乎对这个过于轻松的答案有些傻眼。此时走在另一侧的谢玉楼忽然止步,冷冷回过头去。
“怎么了谢师兄?”蓝翎也立即敏锐地转头。
谢玉楼停顿一息,淡淡道:“方才觉得有人。”
但他们的身后游人络绎,却并无什么值得警惕的面孔。唯有一阵湖风夹着花香飘然拂过。
“哎哟……”
伍千一哼哼唧唧地揉着胳膊,神情还有些惶恐:“司姑娘这是作甚?莫非当真是见到大蛇了?”
三人顷刻间便站在了另一片街道上,春花湖水都无影无踪,不知离本来的地方已去了多远。
司是不客气地斜了他一眼,目光又若有若无地瞟向陆星斗——后者的面上还残留着些许讶然。她模棱两可地解释道:“方才见到我家的两位弟子了。”
“若在下没看错的话,似乎有魔道中人与二位清平门弟子同行。”陆星斗轻声说。那一丝讶然已经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透着微微凛冽的神情。
他的措辞委婉留有余地,但显然心中已透彻无疑,再狡辩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还是没来得及避开他的眼睛……陆星斗也果然认出了夜卜。司是耷拉下眉梢。她跑路这么快,一方面是怕主角团发现她,一方面就是担心陆星斗见到小魔星便要出手。万一又扰乱了什么主线剧情,那她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莫非那两位弟子与魔人勾结,意欲背叛仙门?”白毛狐狸在一旁大惊小怪地拱火。
司是恨不能一阵风把他吹到九霄云外去。她突然意识到伍千一盛情邀请去湖边一游,不会就是故意的吧——说不定他早知道蓝翎一行人也会出现。
“自然不可能,你这书生莫要胡乱揣测。”司是板着脸。
陆星斗静静地没有说话。他抬眼望着夜空,目光并未放在司是身上,司是却觉得好似如芒在背,清了清嗓子道:“实不相瞒,我此次下山就是要悄悄看顾这两位弟子。至于那小魔星同他们的关系,我也心中有数,暂且随他们去。”
她说的都算事实,因而倒也不心虚。
陆星斗扭回头,认真地听司是讲完这番话。
“在下不会贸然对那魔星动手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全然明白司是顾虑的不是夜卜,而是他,“只是什么事一定要与魔道共谋呢?”
见陆星斗并没有那么固执,司是心下一松,“若是暂时跟那小子合作能让事情方便点,也未尝不可。
“暂时……同行的时间越久,牵绊就越深,最后真的能干脆地断绝么,又有多少无辜之人会因为这段多余的时日遭受不幸呢。”陆星斗低声说,“若夜卜下一次接到任务下手杀人时,又当如何相待?”
不需要司是回答,他继续不徐不疾道:“在下方才说不会贸然动手,意思是若有恰当的时机能不伤及旁人,在下便会镇压魔星,而非放任他一直逍遥度日。还望司姑娘见谅。”
“你自己不也算逍遥法外么?”司是发觉自己还是放心得太早了,顿时有些着恼,沉下脸来威胁,“此事事关天下,个中内情不能告知,但你若敢擅自搅扰,我即刻便将你抓进清平门的地牢里去。”
陆星斗睫羽微动望着司是,睛目清明,映着天上一轮并不圆满的月亮。
“司姑娘不会这么做的。”他柔和地说,像是月光洒落,照彻云水。
司是眯了眯眼,哂笑一声。她要羁押陆星斗自然易如反掌,但一间地牢想来是难以关住他的——也不知陆星斗过去半年道术又精进了多少。想关住他,要么她或者明机时时看押,要么就将他关进最深的地牢里去,敲断筋骨,尽废道法。前者不可能,而后者……稀世的年少天才要落到这般污泥尘垢的处境,她也有些不愿。
司是确实不想这么做。陆星斗心如琉璃,猜得不错。但她没有承认,面上还是阴狠狠的表情。她不想显得自己对陆星斗太纵容,何况那只讨厌的狐狸还在旁边支着耳朵。司是不由自主地瞥去一眼,忽然想到陆星斗聪慧剔透,可狐妖的观人之术又何尝在其之下?
司是与陆星斗争辩时,伍千一没有作声,有些百无聊赖地仰头看星星。也不知他懂不懂星象,但看上去倒是十分乐在其中,嘴角弯弯噙着笑意。仿佛忽然意识到司是的视线,伍千一猛然捂住耳朵,兀自大声道:“小生一介穷苦读书人,方才二位说的什么内情什么天下之事统统不曾听见!”
司是懒得陪他演,侧头对陆星斗道:“过不久就要宵禁了,回去歇息吧。”说罢迈步便走。
“等一等……司姑娘。”陆星斗却叫住她,有些匆忙地赶上来。
“怎么?”司是拿出最后一点耐心。
一张符纸递到司是手中。
“这是处所之符,用以寻觅所在,与司姑娘腰间的寻踪囊效用相近。”陆星斗露出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浅笑,解释道,“到那个时候在下会凭此法来找司姑娘。这符只能用一次,无需担忧行迹会被泄露。”
大概顾虑到伍千一还在一旁,他并未直接明说“那个时候”。
司是甫一接过,那符纸便化作了一缕轻烟,散入周遭空气。
那要是我想找你呢?她拧着眉下意识地想反问一句,但最终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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