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三更,泉亭城内巡逻的士兵庆幸无事发生的同时,又难免觉得差事无聊了些。而他们大概想不到,这看似没有半分动静的城中,今夜有多少掀覆风雨的人物——或是妖魔——在他们视线之外活动。
一阵微风穿过小巷,司是有些无力地靠在墙上。藏在她袖中的扇子掉出来,落在青石地上发出轻响。
这把扇子看着造型简朴,却是用司是自己本体的翼羽炼就的,又被她带在身边数百年,展扇时足以召来一场风灾,也算是威力难得的法器。而现下掉在地上的扇子只剩下半截,断口平滑得像是被刀切过的豆腐。
被伍千一的幻境所害,司是接蓝翎那一剑的动作迟缓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她虽然已有所预备,举扇抵挡,但尚未能倾注全部法力,开阳剑剑气已至。仅仅嚓的一声,半截扇面就被齐齐切断。
好在涌流的千年妖力也打散了那道剑气,司是虽当胸受了一击,毕竟没像她的扇子一样被斩作两段,之后还能强撑着若无其事地跟谢玉楼长篇大论了一通。她倒不是很担心谢玉楼看出她状态有异,毕竟论聪慧敏锐,谢师弟恐怕比不上主角团另两位……反倒有点担心他有没有完全听懂她那番解释。
不过现在司是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了。身上的骨头像是尽数碎了一遍,妖力为了挡下神剑一击已经溃散。方才她跟谢玉楼交代完就匆匆消失,自然不是为了追踪所谓的廉鹫——那廉鹫本就不过是她变出的幻象——而是司是怕再耽搁下去,她连驭风离去的余力都没有了。
她也根本没有前往“廉鹫”出现的方向,而是径直回到泉亭城里。由于蓝翎昏迷状况未知,那三人今晚应当是不会再乘上去蓬莱的船了,至少待到明日。而司是必须赶在他们之前,今夜登船,提早到蓬莱岛上拿到摇光录的那一折。
至于为什么……因为反派的剧本就是这么写的!原著中狐妖殷忧从蓝翎一行人那里得知了摇光录的下落,于是设计困住了他们一夜,自己则捷足先登。而如今指望伍千一按原著行动是不可能的了,更别说狐狸还被司是扔去了十万八千里外,只能由司是自己扛起反派的重任。
司是忍着痛,越想越气愤——她还不如干脆死在开阳剑下!这样的死法跟原书还不谋而合,说不定系统同情她就把她放回原世界了,现在活下来还要接着活遭罪……
她想开口问问系统这苦差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者她在这种危险境况下能不能撂挑子不干了,刚张嘴吸了一口气却猛然眼前发黑。司是心觉不妙——她要昏也要先昏倒在去蓬莱的船上!
刚才她没有直接抵达虞水河畔,一方面是她气力不济,另一方面是她天生路痴,夜间又黑灯瞎火的更寻不见路。若说靠水汽感知方向,泉亭城内水道纵横,大约也不可行。问路更是笑话……找谁问去?
司是脑中灵光一闪,哑着嗓子道:“系统,给我指路。”
说出口司是就有些后悔。她应该说的是“系统,我不干了”!
但系统已经一边播报“非常高兴为您服务”,一边高效率地在她眼前呈现出一幅泉亭城的地图。司是虽然记不得路,但地图好歹还是能看懂的。
她连跟系统斗嘴的力气都使不上了,简明扼要道:“能不能给我恢复一下身体状态?”
【抱歉呢亲,本系统只能起观测指导作用,不能直接改变现实。这段路只能靠亲亲您自己了,相信您可以做到的!】
司是对系统一如既往的没用已经能自然地接受了,连叹气的功夫也省了。但如今她这个模样,驭风只怕半途掉下来把自己摔死,走路也走不出半里地。化作妖身飞过去说不定倒更省力些,只是那样也太显眼了,她现在已经施不出隐匿的术法了。
司是扶着墙试图先往前走,才迈出一步就腿一软,全身上下都叫嚣着要停下来休息片刻。
好歹是千年的妖怪,至于这么软弱么!司是一边斥责自己一边咬着牙继续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是不是她用力过头,之前眼前发黑,而现在眼前却开始有些发白。司是生怕自己直接一脚踏进极乐世界,不由停了下来,攒的一股劲也随之松了。
她这下真的叹了口气,撑着墙的手垂落下来,肩头靠着墙壁,整个人自暴自弃缓缓地滑下去。休息一会就休息一会,干嘛这么拼命打工,大不了世界线再变动一次咯!
只是这景象也太凄凉了。蓝翎好歹有夜卜和谢玉楼照料,自己只能独自躲在阴暗的巷子里。毕竟人家是女主,这待遇也是应该的。司是也不奢望此刻真的有什么人从天而降帮自己一把——不过说起来,她好像是和谁有个什么约来着……
司是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着,眯起眼睛,觉得眼前晃动的白光好像又明亮了些许。就在她快要一头栽倒时,忽然被人使力抓住了胳膊。
司是的第一反应是惊恐,甚至回光返照般想往后闪去。这时她抬起头,才发现所谓的白光不是她的幻觉,而是来人手里提着一盏似是照明用的小灯笼。
那人被她一挣,仍然没有松手。看她站稳没有摔倒,才小心地慢慢收回手。悬在他身边的一张符箓微微发亮,然后在一缕青焰中燃烧成灰。
见司是颇为警惕地盯着那张符纸,陆星斗轻声道:“这是处所之符……今夜在下有东西要交给司姑娘,姑娘莫不是忘了?”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司是猜是自己半死不活的模样多半有些吓人。那句“姑娘莫不是忘了”似有言外之意,不是指她忘了今晚他要送东西来,而是指她今晚“去干了什么别的事”,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司是确实忘记了这么一回事。毕竟已经好一段时日过去了,她这几天又忙着琢磨蓝翎那边的事,何况陆星斗都没有明说“那个东西”是什么,没在意也无可厚非……现在那个东西也无关紧要,司是仿佛见到了救星,反过来伸手一把揪住他衣服。
她没有释放妖术捕捉气息,但这样凑近了,依然能嗅到他周身沾染的冷冷的腥气,像是水和血混杂在一起……他是去捉什么水妖了么?
司是不受控制缓缓阖上眼皮,用最后一丝清醒吐出一句话:“带我去……虞水石头边……有一艘船……”
……哗——哗——
半梦半醒间,司是总觉得有一股湿冷而咸涩的气息淡淡飘拂。大概是受昏过去前闻见的陆星斗身上的气味影响,她好像变成了一只溺死鬼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水域中,额头上还黏糊糊的难受得很。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梦。司是深吸一口气,用力睁开眼睛,一把捋下额头上贴的一张符纸。
“诶……那符是给姑娘安魂用的……”对面的人出声想提醒,但为时已晚。
“这样啊,多谢了。”司是一边真诚道谢,一边随手把撕下来的符纸揉成了一团,“难怪我觉得好些了。”
呵呵……就算她现在身体好点了,也不会是这张符的作用。这当然不是陆星斗的符功效差,只是这符安神聚魂肯定是对人的魂魄,而她是妖,没反过来害她就不错了。
司是又眨了两下眼,视线清明了些,却仍然有点恍惚——她好像没有失去意识多久,看天色仍旧是夜晚,只是天上已经没有阴云,星辉晴朗。放眼望去正和梦中一样,当真是无边无涯的水域,他们正坐着一叶木舟顺水漂流,四周传来轻微而连绵的水浪声。
“我们这是在海上?”司是转头问。
托陆星斗做事确实让人放心。尽管她昏过去前说的话那么含糊不清,但看来她顺利乘上了前往蓬莱的那艘船。照原书里的说法,他们现在应当正在东海上。
坐在船尾的少年缓缓合上手中的纸页。那个小灯笼挂在他身侧,他方才正借着灯光阅读这一长折纸。陆星斗抬起头,原先分外沉静的神情柔和下来,朝司是展颜一笑:“此处应是东海。在下猜司姑娘应当是要乘这艘船,只是当时司姑娘还未醒来,在下担心有什么不妥,便也跟了上来,希望不会有所打扰。”
司是模棱两可地摆摆手,心想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也没法下船呀。她一仰头又躺了回去,还想再好好休息一会,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仿佛和往常相比悠闲过了头。她呆呆地望着天上细细的蛾眉月,过了一会,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我昏过去了多久?”
“两日。”
司是默默地翻身坐起来,一扬袖,凭空稀里哗啦掉下一堆纸页册子。在下雪一样撒落的纸张中,陆星斗伸手准确地抓住了一张快要飘到船外的纸笺,规规整整地放回它的同类中。而司是已经极为迅速地挪过那盏灯笼,胡乱抓起一本账簿,手里拽着一支笔,十万火急地批阅起来。
整整三日她都没有回清平门的工作!偏偏还是月末月初最忙的时候!明机那边见她三天没有音信,还不快翻了天去!要么以为按她的德行逍遥玩乐去了,明机一怒之下提剑杀过来;要么以为她突遭不测,明机心系师姐,清平门倾巢而出来寻她——司是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哆嗦,总觉得下一刻就要从水里伸出一只手扒住船沿,而她师弟瞪着绿眼睛呈怨鬼样幽幽冒头。
司是笔走龙蛇,恨不得变出个三头六臂来。可惜她本来才刚醒不久,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没一会就直觉得头晕目眩。她那股犯懒的劲又上来了,放下手里的册子,满脸明晃晃的病容憔悴,声虚气短地开口:“咳咳,陆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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