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允修瞧见了来人,也丝毫不慌。
卷起被萧勿斩碎的披帛,绑在自己腕上止血。
萧勿宽大身躯将沈意之拉过拢在怀里,带向身后,朝韦厌示意,韦厌立即上前将莫允修扣住押走。
萧勿没有多余的废话,莫允修却朝着沈意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们说了什么?”萧勿难得对沈意之严厉,却又在看见沈意之茫然的眼神时,软下心来。
沈意之后背几乎被冷汗渗透,多离谱的梦境,对沈意之来说却是切身经历真真切切痛过。
她直愣愣地盯着某一点,好半晌才找回意识,萧勿下颌那颗小痣,在眼前清晰放大。
“我要去沈府。”
萧勿眉头皱得更深了,沈意之现在身体还有些发抖,见过莫允修后,连什么礼仪也都忘了,新婚第一日就要往娘家跑。
“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萧勿态度强势。
沈意之憋了这么久的愤怒和委屈,突然又“哇”地哭出来了,她扑到萧勿身上,抱着他,把声音淹没在萧勿胸口,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本不是爱哭的人,只是不知为何,见到萧勿,就有一种久违的,亲人的感觉,她知道萧勿从前是太子身边的人,但她想不起那时候更多的事情了。
亲切归亲切,抱着哭一场没有问题,但沈意之什么也不能说。
现在自己的处境已经被莫允修猜了个大概,接下来未知的危险,天寒地冻,素雪茫茫,全要靠她一个人走过来。
上一次就是这样,沈意之不由分说扑过来只管哭,哭得萧勿也不忍心再问什么了。
但事到如今,不仅仅是她与莫允修说了什么的问题,还有昨夜云霜从火场鬼鬼祟祟跑出来,意味着沈意之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莫允修的宅子起了火,沈意之的侍女出现在火场,火场内跑出来了个章鹤,着火的树干里发现了大量金子。
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秘密,与他们三人有关。
萧勿算是看着沈意之长大的,他竟不知,沈意之还能有什么目的做这些事情。
也不知她竟与莫允修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
沈意之哭得伤心,小小的身躯在他怀里颤抖,萧勿最终还是伸过一只手,轻轻顺着沈意之的后背,胸腔轻震:“别哭了,让我来保护你,好吗?”
早已背过身去的韦厌“噗”的一声,呛咳了两下。
沈意之听了这话,立马停住了哭声,暗暗将眼泪擦进萧勿衣衫后抬起头来,对萧勿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踮起脚在他下颌那颗小痣上轻吻了下。
便收拾了情绪,去牵萧勿没有握剑的另一只手,“先回家吧,没吃什么东西有些饿了。”
萧勿感觉到身体开始发烫。
柔软的触感快速消散,萧勿突然想起多年前青春时期做的一些梦。
梦中有个柔软的女孩子,握住他的手,嘤咛着往他身上凑,他越躲,她越靠近。
女孩容貌看不清晰,但清香甜茶的味道总让他记忆深刻,她越是靠近,那股带着清甜的茶香味便越是浓郁。
柔柔软软的身躯就要化在他怀里,他猛地惊醒,已经汗流浃背。
白日他才见过沈意之,那个从前在孟府里无法无天的掌上明珠,如今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端庄乖巧的闺秀。
那年南部白蛮在边境频频骚扰,萧勿请缨带兵,与南部白蛮国家打了一场大胜仗。
彼时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心里高兴,当即便大开皇家猎场,赏了各大官员可携家眷一起来狩猎。
那时沈灼庭只带了沈意之一人来,他宠爱这个长女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密林中搭建了临时休息的营地,各家官员及子女次第落座,宫中掌事太监宣布狩猎彩头时,许多世家子弟都望着沈意之那个方向窃窃私语。
她长相并不张扬,但却大方耐看,加之大邺朝民风开放,哪怕是书香世家都不再拘着子女端着闺秀仪态,所以她这样端庄得仿佛她的存在就是规矩,就是模范的女子,还是格外引人注意。
这样一来,那些年轻顽劣的世家儿郎,就都想要去捏一捏这个软柿子,私底下都在合计一会怎么逗逗她。
萧勿坐在皇帝下座,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狩猎开始后,沈意之就随着沈灼庭驾着小马远远跟在皇帝之后。
密林中,走着走着就与前方大队拉开了距离,沈灼庭与交好的官员闲闲遛马闲聊,沈意之安安静静跟在身后。
萧勿没有跟上去,而是在沈意之身后不远不近得跟着。
“沈伯伯,怎不带小栖来?”炼玲珑靠近了沈灼庭,口中是客气的称呼,但语气却并不恭敬。她的身份也着实给了她不恭敬的底气。
“啊,小栖她……”沈灼庭要解释,又听炼玲珑瞥了沈意之一眼,小声但清晰地嘀咕了一句:“嘁,看见你就晦气。”而后打马就走了。
“在家……温习功课。”沈灼庭说完了炼玲珑没来得及听的话。
萧勿在远处,看着沈意之马背上小小的身影微微低下了头。
不似那时的孟幺幺,骑着家里的大黄狗,一面笑着,一面拍着狗屁股,叫它跑快些。
他一手搁在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剑柄,觉得这样也好,也是她的生活方式,好好活着就行。
萧勿勒了勒马绳,前面的沈意之对沈灼庭说了些什么,就自行改道离开了。
她独行时,萧勿一个男子不好跟太紧,就叫了木莲去。
结果下午太阳落山集合之时,萧勿一边远远望着面上平淡如水的沈意之,一边听着耳边木莲告诉他下午发生的事。
沈意之原来一个人悄悄跑去了炼玲珑的帐篷,给她被窝里铲了几筐子土倒进去,撒了小女孩的脾气。
萧勿听着隐隐有些想笑,又听木莲说,后来有几个公子哥拿弓箭射开了沈意之的发髻,如瀑长发滑落飞扬,公子哥们起哄着吹口啸,还调笑着说不是故意的。
沈意之却还下了马,微微笑着朝他们行礼。
木莲原本准备上去帮忙的,还未靠近,只见沈意之从容地从地上捡起发簪,举起手猛然间狠狠地将手中发簪插入那人的马臀上,马儿瞬间嘶鸣,四只蹄子胡乱蹬着,那人在马背上慌忙脚手地抓紧缰绳,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身边几人的马儿因这个马惊着了,也在原地慌乱起来,场面顿时一阵混乱,那人的马儿找不准方向一顿乱冲,几匹马就这样乱七八糟地背着几个慌里慌张的人冲进了密林中。
这个沾了血的发簪,被沈意之随意揪的一片树叶擦干净后,将自己披散的发,工工整整挽了起来。
“焕儿猎到的梅花鹿还挺漂亮的,哈哈哈,不错不错。”身边的皇帝夸了夸瑞王箫焕,又看了眼萧勿。
萧勿与瑞王眉眼间长得有些相似,皇帝就总喜欢拿他们二人相比较,他问萧勿,“勿儿今日战果如何?”
萧勿心不在焉:“禀陛下,臣今日躲了懒,休息了半日,什么也没猎到。”
“哈哈无妨无妨,就是图个开心。”
“方才沈大姑娘说喜欢瑞王这个梅花鹿,不如,殿下就割爱,将这鹿赏给小姑娘拿去玩可好?”
席下有与瑞王箫焕走得近的小纨绔轻笑的语气问箫焕,实际沈意之压根从未与他们交谈过。
箫焕心气高,怎会因为一个姑娘喜欢就要把鹿给她,嘴角一扯冷笑着要反驳,身边又跳出来个姑娘,跋扈的声调高高扬起,“萧三哥哥不如送给我!我将哥哥猎的狍子拿给萧三哥哥换。”
箫焕坐在椅子里,白了炼玲珑一眼,视线在场内扫了一圈,望见了人群最后,一个靠在树边的白色身影,神色淡然地正望着他。
箫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抬手一指,便说将鹿赠予他。
萧勿只看着沈意之,瞧着她面上没有丝毫多余情绪,手指叩在剑柄上,琢磨这个姑娘此时是在想些什么。
也或许,沈意之确实喜欢小梅花鹿呢?
她与炼玲珑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喜欢这些漂亮可爱的小动物无可厚非。
于是萧勿就此离席,赶在天黑之前,又去抓了只漂亮小鹿。
没有用箭射杀,小鹿丝毫没有受伤。
他命宫人替他把小鹿送去了沈意之帐篷里,这一事就被太上皇看在了眼里。
“勿儿整日都对这个姑娘极为关照,可是有些意思了?”太上皇与萧勿同坐帐篷喝着奶茶,俨然一副老父亲的模样。
萧勿向来直率,坦然道:“沈姑娘确实惹人怜爱,众多世家子弟想必都喜欢她,臣也难免有些欣赏。”
“再是什么世家子弟,能比得过朕的儿吗?哈哈哈,勿儿若是喜欢,朕便为你赐个婚。对了,这姑娘怕是年纪还小吧?多大了?”
萧勿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推脱道:“冬月十九才及笄,及笄过后再论此事吧。”
皇帝想想,就先将此事搁置下来。
或许是白日见沈意之那副恭敬端庄的模样,乖巧得惹人打心眼里喜欢,又或许是皇帝晚膳时提了一嘴的为他赐婚,萧勿晚上便做了那个荒唐离谱的梦。
梦里的姑娘与沈意之性子完全相反,她娇气黏人,丝毫没有沈意之的恭敬疏离。
纤纤白嫩的手臂缠着萧勿的脖颈,非要将软乎乎的唇凑上来。
她嘤咛软语轻声喊着“萧勿哥哥”,柔软身躯恍若无骨,萧勿想推开她,又怕伤着她。
看不清面容的梦里,香气却格外清晰,那是属于沈意之的香气,清新嫩茶。
萧勿的头一次椿梦,如此离谱又荒唐,他对此非常嗤之以鼻,觉得自己真是太过于孟浪,竟在梦里欺负了小姑娘,实在是不该不该。
于是他从这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许自己再去看沈意之,保护她的事情全然交给了木莲。
手中柔软冰凉的触感真实清晰,沈意之已经拉着他走出了这家茶点铺子,萧勿渐渐意识到,他与太子的恩师之女,本应生长于万千宠爱下的明珠,已经成为了一个芳华如玉的女娘,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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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府里,沈意之果然只是吃了顿午饭,没再提回娘家的事情,仿佛刚才就没说过这句话似的。
她只是突然回过神来了。
这不合规矩。
饭后,萧勿就离开了,沈意之继续让云霜在府里打听,章鹤被安顿在了哪里,她则是找来了萧陆,与他闲聊几句。
“小六,今日我与殿下去宫里时,陛下赏了些茉莉透花糍,方才人多不好意思,这会才叫你来尝尝。”
萧陆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桌上,抓过沈意之手里的点心就塞进了嘴里。
“皇宫的东西是不一样,但是小王妃,我还知道有一家点心更好吃。”
但萧陆口中话不停吃也不停,“只是那家店是以前瑞王的产业,殿下让我少去。”
“瑞王的产业,现在竟还能开着?”
“当然开着,就是花鸭巷那家,翻新了一下,大家都以为新开的,实际上啊,还是瑞王的。”
沈意之心中一惊,萧陆的嘴还真是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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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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