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故城，天热得让人格外烦躁。

正午过后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陵园里几乎没有人。

“到了。”

霍青青停住脚步。

墨镜摘下，她把白菊花放到墓碑前，一双眼睛红得厉害。

宋宸安站在霍青青身后，看清了墓碑上刻着的名字，贴着的照片。

这一刻，他浑身的热意凝滞住，突然转化成了一点点渗入心肺的凉。

……

2008年的夏天，准初中生喻柠疯玩了一个暑假。

暑假期间，她不止一次偷偷溜到小学门口，一边买辣片一边看校门口张贴的光荣榜。

光荣榜上的烫金毛笔字是校长亲自手书，写了五十个学生的名字。

这五十个人就是今年考上一中的学生。

喻柠的名字不靠前，也不靠后，刚刚好在正中间。

因为看的次数太多，她甚至可以把五十个人的名字倒背如流。

第一名叫宋宸安。

这个宸字喻柠起初不认识，怕读错，还专门查了字典。

暑假除了到处玩，看各种电视剧和动漫，喻柠也会去书店。

书店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有点胖，喜欢在店门口放一把躺椅，摇着蒲扇睡觉。

对于像喻柠这样的学生来书店看书，他从来都很欢迎，有时候还会指着饮水机让他们自己倒水喝。

附近几所学校的学生都喜欢来这里。

“老板，我要这几本书。”喻柠抱着书，捏着零花钱走过来。

之前的零花钱都拿来买小说了，什么《不听话的格蕾亚》、《麻雀变凤凰》、《天使街23号》。现在剩这么点，再不买点学习资料，肯定会被妈妈说。

老板看她拿的初一教辅书，笑眯眯地说：“要读初中了，那伯伯给你推荐这几本。好多准备上初一的都来买。”

“谢谢伯伯。”

喻柠顿时有了紧迫感，原来大家都这么爱学习！

紧迫了没两天，妈妈牵着喻柠去新学校报道。

妈妈每走几十米就碰到一个熟人，总要留在原地和人攀谈。

喻柠实在着急看分班结果，就自己先跑到公示栏，发挥矮小优势挤了进去。

旁边家长正在议论。

“听说这次初一分班不按成绩，是随机打乱分的。”

“我也听说了。希望我儿子能多跟好学生分到一个班吧。近朱者赤一下！”

“315班。”喻柠找到了自己的班级，她没有放弃继续看，想看看有没有小学时的同学和她分到一个班。

在新学校新班级，如果能有熟悉的同学，那当然很好了。

“喻柠！”一个声音穿过人群落到喻柠耳朵里。

活泼得就像夜空里炸开的无数烟花。

是霍青青。

霍青青不是喻柠的小学同学，最多算小学校友。

两人相识在小学的某个英语辅导班，后来发现她们的家就隔了一栋楼，还都爱看小说和动漫，理所当然成为了朋友。

霍青青有些难受：“刚才我把咱俩的名字都看了，我在314，你在315，就差一点就在一个班了。本来还以为初中能做同学。”

喻柠也很遗憾，不知道怎么安慰好朋友，想了想说：“要不，等报完名我们去买冰淇淋吃？”

“好！”霍青青满口答应。

两边的父母分别进教室帮她俩报名，喻柠和霍青青则把手臂放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仰头打量着新校园。

“这里比我们小学大多了。”

“听说暑假还多建了一栋教学楼，一栋宿舍楼。”

很快两个人的话题就拐到了暑假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

没一会，喻柠的妈妈先出来。

她已经给喻柠报完名，又接到一个工作电话要马上赶过去。

“可以自己回家吗？”妈妈低头摸喻柠的头。

喻柠连忙点头，她刚好发愁怎么跟妈妈说她还想跟青青出去玩呢。

喻柠妈妈走后没一会，霍青青的妈妈也从另一边教室出来。

她对霍青青说：“听说你们小学第一名和你分到一个班了。以后要好好向人家学习，知不知道？”

霍青青满脸黑线，恨不得要捂住耳朵，只觉得在朋友面前还要被妈妈说，太丢面子了。

喻柠笑眯眯地越站越远，心中则想，还好我妈妈不在这，不然她和霍青青妈妈肯定要交流交流育儿心得了。

这时有一道身影从她身旁路过。

那人身上淡淡的牛奶香气，很好闻。

喻柠抬头时只看到一个颀长的背影，熨烫得很平整的白色短衫，露出胳膊冷白色的皮肤和手腕上白色的运动手表。

或许是因为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停住脚步过回过头。

光晕顺着他的头发打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眉眼干净，眼尾微微上扬的脸。

回忆起刚才别人叫他的名字，喻柠在心里想，原来他就是宋宸安。

那个她每次看光荣榜都要从头背起的，第一名。

当真人和名字对上号，记忆好像就有了实质。

喻柠想，要是我也能拿第一名就好了。就能多拿到一些零花钱买零食和书。

可是小学毕业这一次就已经是超常发挥。

一中是故城最好的中学，她本来还以为考不上，毕业考前紧张得连小说都不看了。

……

小学只学三门要考试的课，初一一下就变成了七门。

语数外，政史地，生。

据说到了初二还会有物理和化学，想想就让人头疼。

喻柠的位置在窗户边，她把发下来的一大堆书包好书皮，又在里侧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班级。

315班，喻柠。

写字的时候正好被班主任看到。

班主任是个头发略微潦草的中年男人，戴着副镜片厚得像啤酒瓶的眼镜，日常爱好就是做做诗词，练练字。

他拿起喻柠的课本：“喻柠同学的钢笔字写得很不错嘛。是不是练过？”

一瞬间，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喻柠身上。

她磕磕巴巴地说：“暑假写过两本字帖。”

这是爸爸要求的。

爸爸的理由太正当了，说写字好看，以后高考打的分都能高一点。

喻柠佩服他的高瞻远瞩，硬着头皮写完了两大本字帖。

班主任很高兴：“刚好我有个日常作业要布置，班上每个同学都买一个田字本，每周练一页字交上来。可以抄课文，可以抄诗词，不准应付，写得太丑的全都给我重写！”

班里听取“啊”声一片，都想跟老师讨价还价。

班主任翻脸比翻书快多了，立马喊道：“啊什么，没得商量，只要是我管的班，都要做这个作业。我现在就去布置。”

一中初一共有六个班，班主任教314和315班的语文。说着他还真走向隔壁314班。

一时间喻柠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

她总觉得是她引起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练字作业”。

好在同学们都很友善，有几个特别活泼的过来，也就是凑在一块想看看，被班主任夸过的字是什么样的。

坐在喻柠旁边的直接递过来一包薯片：“喻柠，你要不帮我把书皮包了，再帮我写下名字。我给你买零食。”

喻柠非常没有出息地答应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不是鸟，她也爱吃零食啊。

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喻柠的想象。

先是本班同学找她写名字，一节课的课间后隔壁班蹿过来几个人。

探头在窗户边还有门边问：“你们班谁叫喻柠？”

“喻柠是谁？”

下一秒，喻柠看到霍青青像个英雄一样出现：“找我家喻柠想干什么？”

霍青青总有一种魔力，她可以快速和班上的人熟悉起来，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信任她。

但是这样好的霍青青，总是把保护和照顾喻柠当做第一重要的事。

那几个隔壁班的同学都笑了起来：“青姐，别这样啊。我们就是想请喻柠同学帮我们写写名字。”

这时候大家都已经有了一点爱美之心，谁也不想刚发下来的新书上面是自己的一手狗爬字。

霍青青没替喻柠接生意。

她先来问喻柠的意见，顺便给喻柠投喂棒棒糖。

喻柠撕开包装纸，轻轻点头。青柠味在口腔中散开，驱散了今天的炎热。

很快，喻柠桌上就堆满了书。

喻柠为了区分哪几本是谁的，还在上面贴了新买的便利贴。

最后一节课本来是活动课，但是因为开学第一天改成了大扫除。

班长叫陈晓舟，他给喻柠分配了一个最轻的劳动任务，擦一擦黑板槽里的粉笔灰，然后就让她专心致志帮大家写名字去了。

自己班上的先写完，喻柠一个一个放到她们的座位上。

314班的书数量也不少，有个同学自告奋勇来帮喻柠的忙。

“喻柠，你写的字真好看。像大人写的。”同学由衷感叹。

喻柠瞬间耳朵尖泛红，她其实很喜欢别人夸奖她，可是每次被夸奖都很不好意思。

大人写的字，是什么样呢？

反正每一个小孩都渴望变成大人吧。

像电视那样，穿着笔挺的套装，打扮得神采奕奕，坐进宽大明亮的办公室，一签字就是百万千万的大生意。

喻柠的思维太发散，差点被314教室门口的拖把绊倒。

“喻柠，你怎么不喊我，我带人过去搬就是了。”霍青青本来站在窗户边指挥人擦玻璃，看到喻柠后马上跑过来。

霍青青带着喻柠把那些书都放回它们主人的座位。

喻柠忽然看到有一张课桌上摆着一套书。

书没有包书皮，喻柠认出来，那是书店老板热情推荐她购买的教辅资料。

不同于她那套还是崭新崭新的，根本没翻过几页，这一套一看就已经用了很久。

或许它的主人已经把它们所有的知识点掌握了。

“喔。这是宋宸安的桌子。咱离他桌子远点吧，听说他有洁癖不让人动他的书。而且……”

霍青青皱眉。

喻柠突然觉得而且后面的话很重要。

她屏住呼吸。

霍青青说：“而且他是班长，我居然只能当副班长。凭什么，我早晚得篡位。什么将相来着？”

喻柠笑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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