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都是在这个破操场,什么时候能修个室内的?”
“说不定我们这届毕业就开始修了。”
“绝了。好事永远赶不上我们。”
“许愿下雨,谁会做法?”
一群人稀稀拉拉地整着队形,在队伍里发着牢骚。
喻柠站在女生第二排的中间位置。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热,她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太热了。
才早上**点,就已经热成这样了,很难想象快12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军训服虽然是短袖,但布料并不透气。所有的汗顺着脖子往下落,都闷在了衣服里面。
更糟糕的是,不怎么准时的月经偏偏在今天早上到达。小腹的坠痛和不适感让喻柠既烦躁又难受。
为了转移注意力,喻柠也学着其他人看其他班的情况。转头时,她的目光却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宋宸安站在第四排,他微微低着头,正看着左手的腕表。
他的睫毛在帽檐投射的阴影下显得格外长,眨眼睛的时候,让喻柠想起很小的时候躺在凉席上,奶奶在旁边拿着棕榈做的蒲扇给她扇风。
一阵热风袭来,大家被热得胡言乱语,指天骂地,宋宸安抬起头。
在他发现自己的注视前,喻柠已经反应飞速地转过头,只盯着军绿色的军训鞋看,恨不能把鞋面盯出两个大洞。
教官也就20多岁的年纪,黑黢黢的一身腱子肉,往那一站,直接把高一的小兔崽子们比成了豆芽菜。
他扯着嗓门直截了当:“班长是谁?出列,带队跑两圈。”
霍青青迈着正步有模有样地走出来:“报告教官,班长是我,霍青青。”
教官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很好,不愧是班长。以后我的队伍里,说话一律要像班长这样打报告。”
他话音刚落,队伍里就有个声音冒出来:“教官,凭什么让班长带啊?这种不是应该体育委员带吗!”
每个班总有这么几个刺头,教官没想到这个号称高一最好的班也有。刚宣布了纪律就被打脸,教官脸色阴了下去:“谁说话,站出来。”
沈南亭出列,站到了霍青青的平行线上。自从开学跟霍青青吵了一架,凡是跟霍青青有关的事,沈南亭都要插一脚。
霍青青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沈南亭有病,真的是有病。
班上其他人都没说话,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当出头鸟,默默看戏就好了。
“班长带头,跑起来。你,100个俯卧撑,加3圈。”教官根本不惯着,直接守着沈南亭原地做俯卧撑。
塑胶跑道早就晒出了热度,手贴上去像在练铁砂掌。沈南亭哀嚎一声,咬着牙俯身下去。
教官在旁边说:“今天就教一教你,什么是铁的纪律,什么是令行禁止。”
跑道是标准的400米环形跑道,喻柠跑着跑着,速度慢了下来,跑两圈就是800米,顶着太阳的800米可以要她老命了。她不明白前面的同学怎么能跑得那么轻松。
霍青青在最前面带队跑,她一向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身体健壮得能参加运动会。当她拐弯的时候看到喻柠落到队伍最后,她也只能干着急。
这个教官她打听过,对学生的体能要求很高。要是喻柠表现得太差,指不定有什么折腾人的办法。
“你怎么这么菜?”宋宸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喻柠身后。初中看过喻柠跑步,像上刑,结果到了高中更像了。
喻柠一圈还没跑完,宋宸安已经第二圈快结束。喻柠根本没力气生气,也没力气反驳,她莽着劲就是跑。
可惜脚上像灌了铅,喉咙里更是火辣辣的,怎么都跑不动。小腹处的痛感也在逐渐增强。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有人朝她肚子疯狂打拳。
宋宸安明明跑过去了,忽然又回头说:“你不会跑倒数吧?”
喻柠:“……”她第一次觉得宋宸安欠欠的,太讨打了。
可宋宸安这么打岔以后,喻柠还真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跑了一阵。她不想被喜欢的人看轻,别人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做到。
宋宸安第一个到终点,很快班上大多数人都到了之前集合的地方。
沈南亭的100个俯卧撑刚刚做完,他喘着粗气,汗如雨下,胳膊都在发抖。霍青青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但看沈南亭的眼神明显还是不服输的样子。
教官呵呵笑了:“还有3圈等着你,开始表演吧。”
操场上其他班也跑了起来,很快把跑道占得满满当当。567班只剩下两个人还在跑道上,一个是沈南亭,一个是喻柠。
江月白说:“报告教官,我们已经完成了,可以去旁边休息了吧。”她指了指树荫下,那里不止有树荫和台阶,还有他们放的水杯。
附和的人多起来,谁不想休息啊。
教官看了她一眼,语气严厉:“只要人不齐,你们班今天谁也不能休息。”
一片怨声载道过后,大家也没有办法,只能看向跑道,指望沈南亭和喻柠跑快点。
喻柠还剩最后半圈。她抬眼注意到远处一个班的同学都在等她,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
喉咙里的铁锈味更加明显,喻柠嘴唇微张着调整呼吸频率,却不可避免地闻到塑胶跑道的刺鼻味道,加重了恶心和晕眩感。
额头的汗滚落,有几滴落在眼睛里,又咸又涩,模糊了视线。腹部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仿佛内脏被放进绞肉机疯狂搅动。
就是这么一瞬间,喻柠觉得很奇怪,好像一下就感觉不到热了,冷,很冷。
她仰面倒在了跑道上,差点没被其他班的人踩几脚。
闭上眼睛前,喻柠想真是倒霉啊。上次在操场被篮球砸倒,这次跑步又在操场晕倒,也许她的八字和操场犯冲。
教官没想到真有学生这么弱不禁风,说晕就晕,也急了,赶紧跑过去。
567班的人一窝蜂都跑了过来,连本来还对喻柠有成见的沈南亭也停在了喻柠附近。
“教官,我背她去医务室。”霍青青情急之下,都忘记加报告两个字。
“你能背动吗?”教官看着霍青青的身板。
霍青青长得和喻柠差不多高,同样是细胳膊细腿,也就嗓门比较大。
教官质疑的时候已经有人先一步背上喻柠。教官指着背人的宋宸安:“行行行,就你和班长去。剩下的人,原地休息5分钟,然后列队。”
因这个插曲,教官也忘了沈南亭还没跑完3圈的事。
休息的空档,沈南亭喝空了一整瓶水,他单手搭在张熠肩膀上:“我说哥们,刚才这么好的机会,我都在后面推你了,你怎么不知道上去啊?”
英雄救美是亘古不变获得女生好感的办法。
张熠看着校医室的方向,声音极低地说:“我已经不喜欢喻柠了。”
沈南亭愣了愣:“真的假的?暑假你可不是这样的……”
一整个暑假,张熠都很消沉。沈南亭和张熠住一个院子,看得清清楚楚。
张熠点头:“所以你以后别针对她了。”
沈南亭郁闷了:“行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想,为了好哥们都把霍青青得罪成那样了,之后可怎么办啊。
少年的烦恼乱七八糟地生长着。
……
其实喻柠早在被宋宸安背起时就醒了。他后背的衣服被太阳晒得滚烫,喻柠的头贴在他头肩处,近得可以看清他鬓角的每一根头发。
喻柠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可以离这么近。也没想过,有洁癖的宋宸安会背着一身灰和汗的她跑。
宋宸安跑得很快,霍青青铆足了劲才跟上。她吐槽:“我去,你博尔特啊。”
宋宸安没说话,一路背着喻柠冲进医务室。
校医还是原来那位,她不认识什么年级第一,但是认识几乎每学期都要来医务室报到的喻柠:“什么情况?”
“跑步晕倒了,800米跑了一圈半左右,仰头倒地,后脑勺没有明显的肿块,呼吸还算平稳。”宋宸安脱口而出。
校医意外地多看了他一眼:“行,你俩去外面房间吹会空调,饮水机旁边有杯子,喝水自己倒,我先给她检查检查。”
“怎么痛得这么厉害,让你妈妈带你到大医院看看。”
帘子拉上,隔绝了宋宸安和霍青青的视线。虽然初中做了三年同学,但霍青青一直看宋宸安这个不干活的正班长不顺眼,自然没什么话说。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霍青青想了想,先替喻柠道谢。
宋宸安扯了扯嘴角:“想多了,我就是来蹭空调。”
霍青青:“……”
里面病床上躺着的喻柠,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喜欢这种感情,像汛期的河,暴雨时疯涨,晴天里退却。原本澎湃起来的心,又一点点落回去,化成和着汗流下的眼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什么。
之后几天喻柠有了特权。妈妈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明了她身体不适的情况。
别人跑步的时候,喻柠可以坐在树荫下。她只需要在大家练正步走,齐步走的时候再入队跟着练习练习就好。
等这些练得差不多了,教官直接让她回教室去休息。
喻柠其实不想去教室,留在这里虽然难受,但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宋宸安。但显然,教官没有给她拒绝回教室的理由。
休息时,江月白出钱去小卖部买了几件冰水,免费给班上的同学喝。
“学习委员请大家喝水啦!”有人喊得特别大声。这引得其他班的同学都往这边看。这种天气能喝到冰水的含金量不言而喻。还是免费的,那就更让人羡慕了。
“宋宸安,给你的。”江月白拿着一瓶水递过去,顺势就坐到了宋宸安旁边的座位。
宋宸安接过来后却没喝,随手放在了一边。
江月白愣了愣:“你不喝吗?等下就不冰了。”
有人在旁边给江月白解围:“学委,你不知道,宸哥有洁癖。他不喝别人买的水,也不让别人喝他的水。就算是没开封的也不行。”
说着,那人拿过宋宸安旁边的水:“所以这瓶还是给我吧。”
“抱歉。”宋宸安礼貌地笑笑。
江月白倒也不觉得尴尬:“这样啊,没事。之前在四中就听说过你了,开学后还没跟你打过招呼。你上过补习班吗……”
江月白是个学习疯子,她认为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天才。所有的天才肯定是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付出了加倍的努力。
别看宋宸安表面云淡风轻,背地里肯定学得比谁都狠。
宋宸安摇头:“不上。”
江月白不死心:“那你是自学?每天晚上是不是学到一两点。我也是学到两点。”
宋宸安不想说话了,他每天打游戏到一两点还差不多。
又练了一个小时后,教官终于宣布今天的室外训练结束,等下去教室观看国防教育片。
所有人从霜打的茄子一下切换成水灵灵大白菜状态,高高兴兴去教室。
教室里,喻柠正在那做物理题。
班上现在一共45名学生。听仇老师说,如果三次月考排名掉出全年级前50名,就会被分到别的班去。
考上火箭班又被分走的屈辱,喻柠光想想就难受。更何况她好不容易能和青青还有宋宸安一个班,绝对不能允许那种情况发生。
她不知道上了高中她的题海战术还能不能管用,只能继续用这种方法尝试。
嘈杂的声音响起,操场上的同学各归各位。
“宝贝。”霍青青朝喻柠撒了个飞吻。
宋宸安也坐回喻柠旁边的位置。他的手伸进桌肚,却摸到两瓶冰可乐,还有一张字条:“谢谢你开学给我的水,还有送我去医务室。”
很潦草的字,像生怕被人看清写的是什么一样。
可乐拉环拉开,属于碳酸饮料的声音炸响。男生们闻声而动:“宸哥,哪来的?”“还有一罐!赏给孩儿吧!”
“滚,我自己买的,不够喝。”宋宸安护住手里这一罐,另一罐则被他放到书包里。
投影仪转动着,教育片的声音几乎要盖住宋宸安的声音。他问:“你的字以前不长这样吧?”
喻柠微微歪了个头,看到宋宸安手里还捏着她写的那张纸条。纸条的一角被可乐罐上的冷凝水珠浸湿,看起来可怜巴巴。
喻柠不想说话打扰到大家,在草稿本上写道:“我的字长什么样?”
宋宸安喝了口可乐,拿过本子就写:“初中,你写的正楷。”
喻柠语文卷子上的作文,曾经印得全年级人手一份。那上面的字迹横平竖直,颇有古风,说是硬笔书法作品也不为过。
喻柠写:“正楷写卷子速度太慢,改了。”
宋宸安笔尖往下又写了一句话,可他顿了顿,竟然又把那句话涂黑了。他说:“算了。应该不是。”
喻柠拿回草稿本,怎么也看不出来,那到底写的是什么。直到视频放完,她心里都在想,为什么算了,什么不是。
等晚上回到家,喻柠把和宋宸安传字的这一页撕下来。她对着台灯的光,隐隐约约能看到瘦金体三个字。
喻柠喜欢练字,甚至觉得自己天生就会临摹别人的字迹。宋徽宗的瘦金体,她会写,还是她很喜欢的一种字体。当初脑子发热写的一个陌生人的来信,就是用的瘦金体。
现在想想,那样的举动实在很尴尬,写的东西也不知所云。如果被当事人知道是她写的,喻柠感觉可以原地去世。
他猜出来是她了?应该没有吧。如果猜出来了,他不会说算了。
写着字涂着黑块的草稿纸被喻柠放进床头柜。今晚的梦里,全都被瘦金体三个字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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