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结束,班里开始竞选班委。
程非喊半天,嗓子早就哑得不行,拿起讲桌上的矿泉水仰头灌两口,又往讲台底下看,纳闷起来:“哎呀你们怎么都这么不积极啊?就没有人想当班委吗?真的没有人吗?没有吗?”
他这语气特别像超市在搞临期促销。
看在程非这般卖力宣传的份上,终于有同学兴趣缺缺地回应他一声:“是的,没有,别问了。”
北安附中是所本科上线率高达百分九十的市级重点学校,学生们的日常生活基本上被繁重的学业所占据,空闲时间都拿来睡觉休息了,很少会有人去主动竞选班委。
这种情况在重点班里尤为明显。
程非的动员工作做了大半天,效果甚微。
“哦,没有也没事。”从自己学生那里得到了否认三连,程非也不觉得尴尬,十分淡定地从文件夹里拿了成绩单出来。
“既然没有主动挑大梁的,那我就按成绩单安排了啊。”
他清了清嗓子,直接按照成绩单上的排名开始往下念:“温梨,班长。”
温梨:“……”
程非继续念:“陈延衣,副班长。”
陈延衣:“……”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择其同桌俩一起折磨。
安排完两个班长,程非把嘴里的话暂时一停,抬头往下面瞧:“我刚才念到名字的这两位同学,先站起来给我看看。”
方才学生们绞尽脑汁交代家底时,程非回了办公室一趟,再回来的时候,班里的自我介绍流程已经走到了尾声。
他现在还没把学生的名字和脸对起来。
被委以大任的同桌俩一前一后地站起来,椅子腿向后拖着划过地板上的瓷砖,摩擦处发出轻微的声响,又被窗外的蝉鸣声掩盖下去。
“哟,还是同桌啊?巧了。”程非对自己随机抓取的这两名劳动力非常满意,当即大手一挥,潇潇洒洒地颁下圣旨,“行,那你俩互相帮衬着点,班里的事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温梨被天上忽然掉下来的这一顶“班长”帽子砸得有些晕,自知自己挑不起一班之长的这个重担,她立刻举起手来,说:“老师,我不想当班长。”
程非一顿:“怎么?”
温梨清楚自己的性格,婉拒道:“我不适合。”
程非倒也没强求,想着这小姑娘看起来挺文静的,可能是性格内向,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于是摆摆手让她坐下了。
程非又低头扫了眼成绩单,点了新同学:“那就下一位,李盛,你来。”
“啊,好吧。”前面第三排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抓了抓头发,拖着长音无奈地应了一声。
班长一职就此定下。
延衣侧头看了眼旁边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温梨,也跟着一举手,稍显冷淡的嗓音响起:“老师,我也不想当。”
只是程非这次就没刚才那么好说话了,抬头看他一眼,然后直接一口回绝:“那不行。”
陈延衣:“?”
陈延衣平静无声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晚了一步,你同桌已经先说不想当了,你总不能让我一天之内连遭两次拒绝吧?”程非抓了抓自己的一头向鸟窝致敬的卷毛,脸上露出的表情里多了两分可怜的意味,“那我这新上任的班主任也太惨了吧?”
陈延衣:“……”
您要不下次找个好点的理由?
-
高三年级的课程紧,任务重,老师没给学生们留太多适应时间,程非这节不太正式的班会过后,下一节课就开始正式上课了。
上午四节课,十二点钟结束。
最后一节是物理,临下课前的两分钟,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了道综合题,留给学生们在课下思考。
陈延衣单手撑着脑袋,神色专注地盯着黑板看了会儿,然后从课本里抽了张草稿纸出来,笔迹潦草地写起了步骤。
随着下课铃声打响,班里热闹过一阵,而后又渐渐安静下来,学生们都去食堂吃饭了。
等陈延衣在草稿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陈延衣看了眼时间,随手把草稿纸夹进一旁课本里,又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起身不紧不慢地往教室后门走。
走到门口,刚好碰到从隔壁班出来的陈林野。
看见他哥,陈林野脚下一个急刹车,在陈延衣面前险险地停住,然后又一把扯住他哥的手腕,直接拖着人往东侧楼梯走:“不是,哥您老人家还能不能走快点了?怎么跟老大爷散步一样啊?”
天太热,陈延衣将校服外套的袖口卷到手肘处,说话还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语气:“急什么啊。”
“当然是急着吃饭啊。”这不是在讲废话?陈林野又抱怨了句班主任开学第一天就拖堂,“我都要饿死了。”
“你要是真会被饿死,那也不差这两分钟了。”
“……”
于是陈林野选择了闭嘴,继续拉着他哥大步流星地往楼梯口飞奔。
被陈林野这样拽着往前没走几步,陈延衣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有些眼熟的人影。
就在前面的走廊尽头处。
陈延衣的朋友圈子简单,学校里跟他关系好的朋友并不多,数来数去也只有陈林野、林追他们几个。
其他同学基本上是不熟,更别提眼熟了。
现在又是刚开学,班里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有些眼熟的,只能是他那位以强行献爱心的方式,让他深刻记住了的新同桌。
陈延衣抬了抬眼看过去。
果然是温梨。
温梨面前,还站着个同样也穿着校服的男生。
那男生背对着这边,看不清模样,正在低头跟她说话。
陈延衣也没多看,视线在新同桌身上停留半秒钟就移开了,倒是陈林野眼睛一亮,异常感兴趣地八卦道:“咦,那不是温梨吗?”
陈延衣随口应了声:“认识啊?”
“严格来讲,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陈林野严肃地抠起了字眼,随即又唏嘘两声,“人家是年级第一哎,又长那么漂亮,咱们附中有几个不知道她的?”
说完这句,陈林野忽然想起他哥这个万事不在乎的性格来,觉得眼前这位可能就是几个中的之一,又撇着嘴补了句:“也就你不知道吧?”
说话间。
两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的位置。
从温梨旁边经过时,陈林野下意识收了声。
直到下了楼梯。
陈林野重新开口,听语气比刚才激动不少:“哥,你看清没,真的长得好漂亮啊。以前远远看着,我就觉得她可好看了,刚才近距离观察之下,我才发现原来仙女都是近看更令人惊艳的。”
于是接下来整整三分钟的时间里,陈林野像只刚学会说话的鹦鹉精,叽叽喳喳地吹了个天花乱坠、但正主完全听不见的高级彩虹屁。
然后赶在陈延衣耐心告罄之前,终于说了句他哥感兴趣的话题——
“不过,听说这位仙女妹妹不太好接触。”
陈延衣正被这只鹦鹉精吵得耳根子疼,本想让陈林野闭嘴的,只是听到这句之后,他忽地又改了主意。
原本要说出口的话顿了顿,换成了另一句:“怎么?”
“性格有点冷吧。”陈林野说。
陈延衣没接话,只是懒懒地垂眼听着。
陈林野又叽叽喳喳起来:“她高一是八班的,听说很少跟人来往,像什么班级聚会啊、集体活动啊,基本上都没参加过,连平时上个体育课都是自己待着。”
说着,陈林野又回头朝身后教学楼的方向努了努嘴,继续叽喳:“就刚才跟她说话的那个男生,是她发小,也在八班,叫邢什么来着。哦对了,还有一个去年转学转走的男生,他们三个从小就认识,不过关系好像有点奇怪,说朋友又不太像朋友的。”
听到这里,陈延衣终于给他一个正眼:“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比起关系奇不奇怪的,陈延衣此时更感兴趣的是陈林野这一手堪称精细的情报。
这要是放在抗战时期,如果他去做特科的情报工作,怎么着也能成个中流砥柱。
“学校里任何一位美女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如果有需要的话,她祖宗十八代是干什么的我都能给你打听出来。”
“……”
这位弟弟数学不及格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原来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
陈林野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吹嘘完,还没忘问一句重点:“哥,你想不想知道她太爷爷是干什么的?我明天就能给你打听出来。”
“……”陈延衣礼貌拒绝了,“不了,我谢谢你。”
午饭时间,食堂里人山人海,来得早的学生已经打好了饭,来得晚的只能缀在队伍尾端,慢腾腾地往前挪。
巧的是,他们在就餐区又碰见了温梨。
就在他们斜前方的位置,隔着两张餐桌,只她一个人,刚才跟她说话的那个男生并不在。
陈延衣往那边多看了一眼。
其实最开始,他对温梨的印象也是停留在只知道名字的阶段,但彩虹屁可是一点都没少听。
陈林野是温梨的小迷弟,把人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整个就是一仙女下凡。
但陈延衣近距离见到真人之后,印象更深的是温梨身上的那种奇异感。
这小姑娘身上有一种雾气般的不真实感,像是冬夜里湖面上漂浮着的那层淡淡的白雾,好似让人看得见,却触碰不着。
遥远,又飘渺的样子。
陈延衣第一次见到温梨的时候,心底就有这种异样感了。
小姑娘弯眸浅笑地看着他,表情温软,眼底却是清冷的雾,即便人已经站在他面前,正仰脸跟他温声说着话,好像也离他很远的样子。
那一瞬间,陈延衣想起了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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