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重新出现在眼前的姑娘，外形显然比之前年岁小了几分。一头齐耳的短发乌黑松散，映衬她黑曜石一样剔透的眼眸，比起以往多了些天真。可能是为了与形象相称，本来是鹅蛋脸盘儿，这会儿却幻化出了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李斯彤站在几人面前，腼腆一笑，嘴角就多出来一边一颗甜滋滋的梨涡来：

“怎么样？看起来还行吧？”

魔王有点恍惚。倒不是觉得她美呆，只是觉得眼前福娃一样喜庆可爱的女孩似曾相识，甚至心底无端端生出了几分亲近和更为莫名诡异的酸涩来。

怕自己情绪流露遭来他们的嗤笑，他偏开眼不再看她。

就仿佛，还在为刚才她那一句“这和你没有关系”而赌气。

李斯彤注意到他不看自己，只当魔王眼光高看不入眼而已。

她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里，自然不会记得还有人为了一句话心里膈应。魔王本来就不是队员，他们几个行动也就不会将他算上，所以她说与之无关。就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李斯彤是一块石头化形，生出神智就是奇迹了，肠子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心思自然也没有多么细腻。

她笑嘻嘻又看另外两个，聂伽蓦点头评价“可以，凑合，还行”，夏迩愣了一愣，摇头却说“过于可爱，会被怀疑”。

此言一出，立刻就被卷发美人儿的同伴以白眼致意：“再丑一点的话，可能不会被养育院捡回去哦。”

李斯彤深以为然：“那是，必须得让养育院觉得我还凑合能卖出去才行。我刚刚照过镜子寻思了下，这副模样应该也不比小姑娘丑到哪儿去，是吧？”

天真的问题落在魔王耳畔。

他嘴巴张了张，分明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

第二天，福祉养育院附近的街口出现了一个抱着小碎花包袱、盲目徘徊的短发小姑娘。她一脸茫然，似乎在等待又好像是迷途，杵在刺骨的寒风里踮脚张望。

一天过去，无人问津。

夜色来临，小姑娘抱着肩膀瑟缩在垃圾桶后躲避风寒，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搓着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皴裂成樱桃红色的嘴巴碎碎念着，不知情的人路过纷纷流露同情。

可如果凑近，其实可以听到她在骂脏话：

“他大爷的，难道真的是我颜值太低，那些坏人都不喜欢拐走我嘛！这个世界看脸的程度也有点过了吧！连做受害者都要被挑剔么！”

也有附近面包店的老板娘实在心疼她，送过来一个热乎乎的红豆包塞到小姑娘手里。只见那孩子眼神有些失焦，愣了会儿才缓缓抬眼，冲着好心人露出一个过于没心没肺的憨笑——老板娘怔住，反应过来：她智力有问题，这八成是被抛弃在了养育院附近的。

于是老板娘闲事管到底，转身去了养育院，说这路口有个可怜的孩子被人扔下，问院长能不能收留她。

养育院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街口这个小姑娘的存在，偷摸通过门口的360°监控摄像头观察她好半天了。可贸然就出面将人领了回来并不是什么理智的主意，他们一直在观望。多亏有面包店老板娘出面打探了一番，说是被父母亲带去游乐场，不知道为什么家人买水离开后就再没回来。听到这些，陈主任喜不自禁，跑去跟司院长报备。

附近根本没有什么游乐场，再怎么转车都绝不会路过这里。

街口的小姑娘被留在养育院门口，绝对是家人蓄意遗弃。这一事实，铁板钉钉。

于是很快就有人从养育院里跟着面包店老板娘出来，拉着还在啃豆沙包的她走进那扇高大的铁丝网门内。

“不要担心，我们会帮你找爸爸。”陈主任粗框眼镜后一双细长眼笑弯弯，很和气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相信阿姨。”

李斯彤咽了口面包，点点头囫囵答应：“彤彤相信。”

她当然相信这位阿姨的话。人家做这善事可不就是为了“帮”小姑娘们找爸爸？

只不过，是金主爸爸。

如同夏迩所言，李斯彤虽不及聂伽蓦样貌艳丽，但现在小了好几岁的模样，要说纯真可爱就不遑多让。她五官生得不那么锐利，现在又是少女时期的长相，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弱化了其他本来不那么出彩的部分，反而看起来纯良无害。

陈主任拖着她去淋浴洗了个干净，将之灰扑扑的一身宽松牛仔服换下，又扔了件长款的修身旧棉衣。她安排护工帮小姑娘短发梳齐，耳侧各挑起一绺扎起，配上红色蝴蝶结丝带。

被重新整理过的李斯彤往院长室一站，整个儿就是一个惊喜。

谁能想到呢，送到门口一个没人要的女娃娃，打扮一下就已经是待价而沽的好商品。

这两天因为林晓丽被神秘访客带走神秘消失而萦绕养育院的惶惶不安都一下消散，司院长欣喜之余反复叮嘱陈主任务必看好这个小姑娘，绝不能再让诡异事件重演——他可等着卖个好价钱呢。

陈主任领命，不敢再疏忽大意，直接领着李斯彤去了单人间。

这回她亲自陪着，一句一句问李斯彤问题，从姓名到家庭状况，从年岁再到经历，事无巨细了解了一番，最后才说“好好休息”关门离开。

李斯彤抬眼看了看屋角闪着红灯的摄像机，无聊地撩起耳畔挂着的红丝带，有些嫌弃：“娘里娘气……”

她小声吐槽，就等着接下来养育院搞事情。

刚才回答的问题事先都套过话，本着塑造一个孤苦无依被家人遗弃绝对不会再有人管她死活的智商低下小姑娘形象，李斯彤觉得自己演得还可以。

至少，那个女人的眼神晶亮，看自己的表情简直就是在看一叠现钞。

没问题，很快——她就会去找“爸爸”了吧？

潜伏的活计干过不少，但以前不是扮演打手就是装成地痞，演出柔弱的小可怜倒是第一次经历——这戏份以前都是聂伽蓦的part。

难得需要一个**还不能太漂亮的造型，李斯彤庆幸自己胸够平，不然这回的角色肯定还是轮不到自己。她越想越觉得开心，拆了头发裹着被子睡下，临睡前小小担心了一把留在外面的队员能不能顺利与自己接应，但这担忧也没持续太久。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闯入了魔王撇开头拒绝看自己的画面。

李斯彤本来满溢的开心刹那蔫了点儿回去。

重逢的情景跟想象中一点儿也不一样。没有久别的欣喜，也没有好友相见的热情，就很冷淡很生硬。

她觉得有点儿失望。

只是这情绪很快被抚平。

早习惯了离开魔王生活，300年时间，再怎么热烈的友谊也会被冷却，她自己都是常常忘记为了什么来到人间界，又何况是日理万机的他？

李斯彤自己把自己劝了一下，就呼噜噜睡着。

梦里什么都有，有吃有喝，还有长得好像魔王那么帅的男朋友。

长到逆天的腿，细到气人的腰，微卷的黑亮发丝一丝不苟梳在头顶，露出无可挑剔的额头，绝美的眉弓阴影下是睫毛浓密堪比漫画一样的漂亮眼睛，冰绿色的瞳孔仿佛是深不见底的纯净海域，似乎有未知的危险，却又叫人不禁想要靠近。

心跳失去了原有的频率。

李斯彤觉得不太对劲，她试图从梦中抽身离去，却不防被梦中人揽住了肩头，只见对方勾唇一笑：“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这本来就是说好的约定啊。

她一直都是用这个约定敲打着自己，本来应该理直气壮地承认下来，可却不知为什么，在这梦境之中，对上了那副深海之渊般捉摸不透的眼睛，李斯彤犯了怵。

犹豫又迟疑，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或许……？”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不论是魔王还是幽魂界，哪里变了。

李斯彤不敢笃定年少时的相约是否还有效力。

毕竟，如果魔王需要，她作为未婚妻存在才有意义。

司院长办公室的监控画面里，单人间床铺里紧紧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小姑娘眉头紧蹙，连鼻头都皱到了一起，她嘴巴碎碎念个不停，引得观察的院长和陈主任好奇得不得了，将监听音量调到最大，只听到一句不断重复的“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下去”。

二人面面相觑，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一个被抛弃在路边等待家人的孤女，梦有所思，说出这话很合情理。

司院长点点头，终于松口：“陈主任，尽快安排吧。”

他笔尖不停画圈，夜长梦多，送上门的货物需要加紧处理。

李斯彤被带进养育院门里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

她的小队成员确认后又在门外守了一个钟头就回了公寓，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恢复正常作息，仿佛屋里少了一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好像他们领队根本不是深入敌阵，只不过是下楼去超市买个零食，很快就会回来一般儿戏。

被排除在行动之外的阿尔芒德坐在客厅地铺上，陪林晓丽翻花绳，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已经被小智障笑了好几回“笨蛋”。

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不是来找流落在人间界的未婚妻？

怎么会坐在这里干等着看别人行侠仗义？

心底的混乱和不安再次起伏不定，魔王觉得一定是这群不懂得尊重贵族的傻瓜惹得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

刷一下站起身，扯开了手上的花绳，阿尔芒德杵在客厅中央。

想要离开，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