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夜。

一切都该静谧安宁。

本来烦躁不堪的阿尔芒德也在梦回乍醒间，暂时忘记了某人从大早出门就自己挂心，好歹放松了脑内的那根弦，长出一口气。

可就在这一刹，客厅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他立刻翻身出去看，见到那两个石头怪队友已经整装待发。

夏迩只是低头系紧自己工装外套的腰带，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红发女郎还算好心，开口道：“接到了斯彤的发信，那边估计要行动，我们赶过去看看。”

“我也去。”魔王立刻反应。

聂伽蓦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你走了谁带林晓丽睡觉？”

魔王的愤懑来不及酝酿，睡得迷迷糊糊的林晓丽听到客厅动静，也揉着眼睛走到了门边，有些无助又无辜地望向这一帮人。

“你们要出去玩了吗？”小姑娘有些困惑。

她显然也想加入大家，可是实在没有睡饱。因为太过烦恼，惺忪睡眼直接蒙上了水雾，眼角泛红，林晓丽哭唧唧看向魔王。

“为什么就只看我！”阿尔芒德表示暴躁。

“可……是那个斯彤姐姐让我一定要照顾好魔术师叔叔的啊……”林晓丽呜咽着，为难道，“她说你从外地来到S市，白天会迷路晚上会害怕，叫我一定陪在你身边，保护好你。”

魔王：……

视线瞥向一边——依旧冷淡但显然开始不耐烦而啧嘴的夏迩还有毫不掩饰自己肆无忌惮狂笑的聂伽蓦，他翻了个白眼，转脸再看苦情小白菜的林晓丽，想到是石头怪反复交代的事情，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妥协了：

“知道了，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

小姑娘破涕为笑：“魔术师叔叔长得这么高大，果然还是像姐姐说的那样，很胆小！”

“闭嘴！”

魔王咋呼着。

要不是小姑娘受他一拳就会挂掉，想来已经左勾拳上前，将其揍飞。

身后两个看够了笑话，不再掺和，直接从朝向养育院方向的窗边跃下。

“哇！”林晓丽被这浮夸的操作彻底惊醒，激动地站到了窗口，望向月光下在楼顶间迅速移动、逐渐远去的两抹身影。

魔王跟她一起站在窗边，也遥望目送那两个家伙离开。

只不过心里却不比林晓丽的激动，他胸口闷闷的，梦中那种慌张不安再次笼罩在心头，叫他再无心睡眠，更笑不出来。

一个人呆坐着也是胡思乱想，于是魔王果然拉着被委以重托的林晓丽，死活不肯小姑娘睡觉，非拉着人家陪自己抽鬼牌，一直在客厅里坐着，等到天蒙蒙亮。

林晓丽到底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能熬得住啊，硬是凭借一腔超人的责任感，昏昏沉沉点着脑袋，勉强陪着。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已经自暴自弃地开始躺输。窗边天际已泛鱼肚白，小姑娘忽然看到夜深时分离开的哥哥姐姐又翻窗回来了，立刻瞪大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快、快替我一下……”

语毕，她就头一歪，直接仰着脖子靠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

聂伽蓦和夏迩都没曾想风尘仆仆赶回来会看到这番景象——这特么哪儿是魔王啊，分明就是魔鬼吧？！

居然这么折腾一个小女孩！

可还没等得及有人发表对他虐待小朋友的谴责，那货眼神已经冷得好像万年冰山，一双绿眸泠然扫视过来：“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领队人呢？”

再看二人背后空空，石头怪半个影子也不见，他简直气急败坏，居高临下质问的架势真有了几分魔王的气派：“折腾了一夜，徒劳而返？”

夏迩瞥他一眼，转过身去直接回房。

聂伽蓦看看甩下自己的队友，再看看杵在那里哼哼唧唧的魔王，只能无奈回答：“不是，昨天那边把斯彤转移了，我们跟着认了地方。暂时还不能贸然行动，得抓住养育院的证据才行啊。”

“不过也估计快了，既然把她带离了养育院，他们很快就会交易的。”

“等有了苗头，斯彤还会跟夏迩联络，到时候把养育院和卖家两边都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老老实实说完，聂伽蓦才咂摸出不对来：“等等，你兴师问罪个什么劲？又不是我们队里的，斯彤都说了跟你没有关系，你管得有些宽哦。”

魔王撇嘴：“……我又不是管你们行动能不能成功，只是关心一下那家伙死活罢了。”

不想红发女更摆出一副无语的表情：“那就更没你的事了啊。”

她知道李斯彤说过什么和魔王有婚约的旧话，可眼前这家伙一直不置可否，只管蹭吃蹭喝的架势看着就叫人火大，这会儿还拦着不让人回去睡觉，一副领导验收工作的架势问七问八。

“你跟我们领队有什么关系吗？”弯腰捞起瘫倒在沙发上呼呼睡着的林晓丽，聂伽蓦甩下这句话就回了房。

魔王被怼，自然很生气。

不过自从落入人间界以来，就没谁给过他身为魔王的排场。一次两次，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面子什么的不要紧，等回了老家再找场子也不晚。

他是能屈能伸的少年英豪，当然不至于为了红发女一两句话气得脸青鼻子歪。

他也明白过来，在这里，认可自己身份的只有石头怪一个人。

所谓魔王，其他几个不过当做笑话罢了。

倒也是。阿尔芒德虽然看着自傲自大，声称自己是幽魂界最强，但作为文武双全、熟读典籍的贤明君主，他心里有数得很：

比起历任魔王，尤其是上一任那位史上最强，自己倾尽所有能耐恐怕也只抵得上人家一根小拇指罢了。

至少，能耐并不足以维系三界的持续稳定和统一。

所以沃索尔才会急吼吼催他来寻石头怪回去。他需要助力，需要有人帮忙。

想到这些，阿尔芒德忍不住苦笑。

是啊，就这样一个需要求助于别人的魔王，又有什么资格担心她的安危呢？

叹了口气，回想起梦境，虽然数百年时过境迁，可他们的处境一点也没有变——他还是那个一无所长的弱鸡。

这边厢，李斯彤从养育院连夜被转移到了新地方。

她怕队员跟丢，就用只有夏迩能听到的狗哨召唤他们连夜尾随大巴一同前往。

本来在养育院里只是被关，自由少了些，好歹有吃有喝还能躺着睡觉；可不知道为何换了个地儿，全程脑袋被黑麻袋套着看不清窗外街景，又被绳子拴着手腕，牵狗似的挨拽上了楼梯，最后走到停下，一个推搡险些摔个踉跄，她便被推进了某个全然陌生的空间。

身后铁门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串脚步逐渐远离，李斯彤也感受不到周遭还有旁人的吐息，这才并着被捆的双手费劲巴拉将麻袋从脑袋上除了下来。

左看右看，这间屋子并不比之前养育院囚禁室宽敞多少，却四壁空空。莫说床铺，连个马桶都没有，便显得格外空旷。

墙面地面都没有粉刷铺整，全然是毛坯房的状态。

窗户被红砖砌起，只露出靠近天花板留了个一人宽的缺口，连玻璃都没安。足够透气，也足够透心凉。

铁门边上安装了一台可以摇头的监控摄影机，一片昏暗中电源接通的猩红色光点看起来就像是恶魔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自己。

李斯彤很入戏。

她装作惊慌不堪的模样，跌跌撞撞，瑟缩着颤抖着，在这四方的空间里绕着圈儿走来走去，仿佛是想寻找可以逃离的空隙，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样子像极了脑子不清醒的小傻瓜，机械重复毫无意义的行径。

她知道，监控后有人正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这样的转移也自有其目的。

收走让小姑娘们可以感到舒适安全的一切，将她们丢到完全陌生的环境，用黑暗和未知制造恐惧，用刺激来是她崩溃，彻底摧毁她们的精神，由此来达到驯服的目的。

就像驯兽一样。

想到之前遭遇过这些的孩子们，李斯彤恨不得咬碎了牙关。那些孩子还都那么小，被父母遗弃，不得不寄人篱下，可养育院却把他们送到了魔鬼嘴边，贪婪毒辣地任由他们被吞吃殆尽。

她走来走去，越想越生气，气得浑身发抖。

这一气竟是忘了自己此刻是柔弱无助的人类小姑娘设定，居然转圈圈一直转到天快亮才停下。要不是看到天光从天窗漏进来一缕，找到了早就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晃到人眼花，她怕是还不会止步。

监控这边，对昨晚刚转移来的小姑娘表现并不满意。

精力过于旺盛，而且不停转圈的刻板行为也说明这只“小狗”还没有服软，若做困兽之斗甚至还会给“客人”造成安全隐患，这样显然不行。

于是，尽管天亮之后李斯彤乖乖靠在墙边不再走动，那扇厚重的铁门也没有打开。

没有人送饭，连口水都不给。

这是惩罚。

作为给“不听话”的小孩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