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翳杀气撞击的声音直到他们转出拐角，离开看守所后，想来也不会停歇。

这次得了闲心在光亮处仔细观察，她已经很确定，那影子般的玩意儿是没有神智的鬼气而已。

所以不长眼睛，也不认人。确切地说，就是每一道阴翳都只是一把武器，每次只能机械地执行一个目标。

今天别说她和魔王两个人隐身，就是大大剌剌杵在路中央，它们也会绕道而行，只一意孤行地执拗撞门，直到恰好撞到门缝处钻进去，完成杀死李翔的目标为止。

李斯彤是需要情报。

可当她辨别出那些攻击究竟为何物后，其实再去追问兴许连实话都不会说的一个恶人，已经没有必要。

别的不好说，但涉及到鬼力乱神的东西，那就是她擅长的领域。

就这么多年作为异界生物行走在人间界积攒下来的门道，想要查一下这些鬼气出自何处，倒也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统称为异界生物，其实就像最早的幽魂界分为三界一样，人间这里他们也都各自依照原本的身份，分踞为三派势力——魔、妖、鬼。

魔是生而为魔，血统代代相传，但凡厉害的魔族都喜欢以家族地位标榜能力与身份，有点爵位世袭的意思。他们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幽魂界，但在人间也会设立据点。这一派的种群不算特别庞大，胜在家族联合、血统相继、历史悠久，因此在三派中根基最为深远，也最霸道横行、自视甚高，对另两支力量颇有些看轻。

妖这一派其实细分，又得分成妖、怪两支：前身有生命的修行成为妖，而前身没有生命则炼化为怪。打个比方，夏迩是狼妖，李斯彤就是石头怪。这派依靠修行炼化才能转生，没有硬门槛，活物大到熊虎鼠兔小到鱼虫草木，死物从自然中的山石飞瀑到人类制造的家用电器……总而言之，就是大家都有机会。因此妖派的种群非但繁杂还很庞大。但要经年累月的刻苦，还得逃过这过程中所有毙命的危险才能脱颖而出，一旦成功，实力自然也不会太差。故而，妖族力量在三派之中排位第二。

鬼的话，顾名思义就是鬼魅。具备神智的生物死去之后灵魂不散，即成鬼魅。

这一支门槛着实太低，什么猫猫狗狗死了有点想不开变成地缚灵后都能加入，所以在三派力量中本来就是最不起眼的。而人间界这些年一直宣扬科学，杜绝迷信，鬼魅成形却没有后人供奉滋养，虽然门槛低，可实力难以为继。如今，掌握御鬼之术的人极少，且也仅仅是将鬼魅当做道具驱使而已。人间的鬼魅一派早就式微，根本形不成气候。

但正因为鬼魅一支太过力量稀缺，想要打听一下这附近哪里有厉害的鬼族或是驱鬼人，搞不好连动用之前积攒的人脉都用不着。

李斯彤非常乐观地想着，不自觉已经跟魔王从看守所高墙内走出来很远。

他在隐蔽的树荫角落撤去法术，两个人刚刚恢复身形，她口袋里的手机就忙不迭叮铃铃响了起来。

李斯彤掏出来一看，彭队长大名赫然显示在屏幕上。

“喂？”若无其事接起，下一秒她就听到了李翔忽然暴毙的消息。

李斯彤一点儿也不意外。

反而电话那头的人口气歉疚得不行。

彭大海知道她是对他们抱着极大的信任才将案子上报，希望上头能给那些孩子一个交代。没想到物证不保，连人证都……

“是心脏骤停导致的猝死，没能抢救过来。”

“嗯，生死有命的，谁都不想嘛。”李斯彤语气却很轻快，听不出半点儿不快。

“对不起，思桐。”

事情至此，纵然是彭大海也猜到这案子不只是残疾孤女被拐卖交易那么简单。当中肯定有许多关节涉及到了不可触碰的高层，才会一波三折，所有证据丢的丢，毁的毁。

可到底不能直接将猜测说给一个雇佣团的异族听，除了道歉，他说不出其他任何。

“嗐，没事啊，彭队长。我本来还有些后悔，快过年了，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嘛。这样也好，我带着队员们休假的计划就不用改期了。”

李斯彤说她要带着队员们离开S市一段时间。

暂时不会接任务了。

她笑嘻嘻的，听起来确实并不怎么在意。

彭大海愣住，然后讪讪地挂断了电话

——也是，指望异族的妖怪为人类世界的疾苦正义而生出悲喜，是他跟这些模样类人的家伙相处太久产生错觉了吧。

电话挂断，李斯彤就看到魔王看着自己的眼神晦暗不明的。

“又怎么了？”她现在真的特别关注这位大爷在人间界的心理健康。

感觉没事儿他就脸一沉，看起来心情怪不好的。问题是，谁都没惹他啊。

她就是原本想，这不也没空理么。

阿尔芒德本来不太能接受的是，这原本每天只会在圣石山上翻跟斗打滚儿无所事事的石头怪流落人间居然要靠卖劳力为生。

等他好容易勉强自己适应事实后，却又发现这货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神通的本领。

什么事儿来都是用自己身体傻憨憨地硬扛？

魔王不为未婚妻能力不济、货不对板而气。

他气的是既然是魔王未婚妻怎么能混得这么凄惨。

一想到她三百年来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他就觉得胸闷气短。

“你是怎么想的？这么久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其他本事没有，就是扛揍？”魔王剑眉倒竖地责问。

平日里算得上温和的气场登时变了，李斯彤一双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愣了一刹喜笑颜开地开始鼓掌。

“你鼓什么掌？”他眉心紧蹙，眉心纹简直能把蚊子夹死。

“领导训话，我得给您点排场啊。”她一本正经，纯粹是觉得魔王忽然严肃起来帅爆了。

“……够了。”

仅存的记忆里，这家伙油盐不进，连魔王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居然学会了溜须拍马？阿尔芒德不觉又想了很多，想她一定在这里活得很苦，被人擦在脚底摩擦，不得已才掐灭了她顽劣的本性吗？

“刚刚在里面，你看到那些鬼气来了，是不是又想伸手去掐？”

没等石头怪点头承认，他一把抓住她之前受伤的那只爪子，把掌心的伤痕摊开来送到她自己眼睛跟前：

“这都还没好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斯彤叹气。

果然，这家伙就是喜欢大惊小怪。

“这我技能啊，血厚也是本领，你不能因为这个技能不花哨不牛逼就看不上啊。贵在实用，好多人羡慕还羡慕不来，怎么到你这儿就要挨训啦……”

她头一低，语气还挺委屈。

阿尔芒德空长518岁。

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雌性会在他面前摆出这幅表情。

身为幽魂界含金量最高的单身汉，姑娘们谁瞧见魔王不是争奇斗艳，眉飞色舞的？再没有眼力见儿，就是不想勾搭年少无知的魔王，也不至于在他跟前哭丧个脸。

可石头怪偏就这么干了。

于是魔王无措又慌乱。

他只是好心表达一下关切，这就委屈上了？

可见日子是真的一直很苦……

心头一直萦绕不去的憋闷劲儿于是再次涌了上来，阿尔芒德也叹了口气，硬把倒竖的眉梢摁了回去，换上温柔的语气好声安抚：

“谁、谁敢训你？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女孩子，身上总是受伤……”

他噎了噎，硬着头皮：“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话说出口，魔王自己都快恶心吐了。神特么心疼，他就只是看不下去而已。

可这话落在李斯彤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她忽然想起来聂伽蓦说现在雄性都喜欢娇弱挂的。

一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魔王忽然说出这么起鸡皮疙瘩的台词，想来歪打正着，还真让小聂说中了？

她立刻心领神会，点点头，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人现在连站着都像是弱不胜风：

“你说得对。可我除了受伤，还能怎么办？”

魔王一瞅，立马上手搀扶。虽然石头怪矫揉造作的样子看着让他想揍她一顿，但是难得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态度还很乖巧驯服，他也就不跟她一般计较，而是继续柔情引导：

“如果下次再遇到，你就往后退，让我来。”

李斯彤惊了，抬起眼睛看他：“这，不好吧？”

让堂堂魔王首当其冲拉仇恨？让幽魂界他的拥趸知道了，她还活不活了？

阿尔芒德垂眸看着石头怪。

那双眼睛晶亮亮，写满了震惊和不解，受宠若惊的表情像是定格了一样挂在她平平无奇的脸蛋上。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为她做呢。

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他厚实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头顶。

魔王说：“你别忘了，我是魔王。”

嗯，没忘。李斯彤心里偷偷说。

魔王又说：“魔王说好，那就是好。”

好好好，您说什么都对行了吧？

李斯彤没脾气了，这拿身份出来压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魔王继续说：“魔王说希望你平安无伤，你……答应吗？”

李斯彤怔了怔，这家伙居然没有命令人，而是在跟自己打商量？

她只是顿了一下，乖乖点头应下。

魔王最后说：“所以以后你遇到了困难可以依靠我，魔王……会保护好你的，相信我吧。”

所以，不要再傻愣愣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扛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