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揽月(二)

“谢蘅小姐到底何时死的?”她问。

谢氏:“此确系我们一时糊涂。八日前清晨,小姐死于卧房之内,那时谣言已然传开,为顾及两家脸面,并未即刻报官,是想给那陶擎风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然见他无半分懊悔痛苦之意,这才报与大人。”

不如你们再给几个机会,也别告了。

这么想私了,那就私了啊!

秦姜皮笑肉不笑,“尸首可下葬了?”

“尚未,待仵作验过,便要安葬。”

陶氏,“非我陶氏罪愆,何须悔过!谢家莫要逼人太甚!”

谢氏:“那日分明有人看见陶擎风与我家小姐漪园相会,后怒冲冲离去,你敢说没有此事?”

袁庄看看秦姜,眉毛动了动。

秦姜也动动眉毛。

袁庄嘴巴努了努。

秦姜觉得这动作不雅,于是不动如山。

陶氏和谢氏在堂下吵得很欢。袁庄不再对新县令抱有希望,对站堂的衙役动了动眉毛。

衙役们于是很有默契地一敲水火棍,“肃静——”

秦姜亡羊补牢地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

吵架自然是因为太闲了。

谢氏和陶氏正文讲完了,不就开吵了么。

问来问去,也问不出其他详情。两拨人便退堂离开。秦姜让仵作前去验尸,叫来袁庄,一同来到后堂,问:“袁主簿,你是善县本地人士,与本官说说这陶谢二家。”

袁庄想了想,道:“这两家都是本地有名望的家族,陶氏更盛,陶擎风乃陶氏长房独子,听闻骄纵淫逸,甚好美色,常流连秦楼楚馆,在外风评不佳;谢氏女谢蘅是其续弦。这谢氏嘛……”

啧,这样的八卦谁不爱听呢。

“是冤魂索命!谢家遭报应了!”

一个比她更八卦的声音娇娇俏俏地从门口挤进来。

总会有那么一些丫鬟年纪轻轻、长得不错、嘴巴有点碎,胆子又有点大,简直是传流言蜚语的绝佳载体。

这个梅儿就是。

她来送夫人做的百合栗子汤,虽然接茬的话很可怕,但两只发亮的眼睛出卖了她卖弄的内心。

袁庄:“没大没小!”

梅儿一扭腰,瞟了袁庄一眼,麻利地将甜汤端在秦姜桌旁。

秦姜果然道:“详细说来。”

梅儿嘴皮子利索,竹筒倒豆子把众人议论的都讲了。

原来是十多年前的旧事。

谢蘅之父谢至曾先后娶了金湖庄张氏的两个女儿,姐姐怀胎七月无端暴毙,后娶的妹妹同样在身怀六甲之后,突发心疾而亡,为此闹出了一场惊天的风波。张氏连死两个女儿,大闹谢家,甚至将谢至抓到家中刑堂,设私刑将人折磨而死,连带杀了谢至的数名妾室——包括谢蘅的母亲。

对这段旧事,秦姜的评价只有一个字。

“惨。”

两个字的评价是:“真惨。”

三个字的评价是:“好熟悉。”

什么你杀了他,他杀你全家,你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又杀了他全家……

真搞不懂江湖侠客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金湖庄,刑堂。”秦姜道:“这么说,张氏是武林门派?”

“那叫一个杀人不眨眼!”梅儿道。

秦姜啧啧。

袁主簿只得又一次把话题拉回来,并及时切断他们即将发散的思维,“当时闹得的确不小,圣上正提防江湖势力,张氏顶风作案,很快官府将家主缉拿,刑车押送至府衙,判了斩立决。当时好些个江湖人士,劫狱、劫囚车、劫法场,咱们县衙被牵连其中,在几次劫狱中也死伤了数人。”

“唉。”这是秦姜。

“唉。”这是梅儿。

气氛有些沉重,毕竟好几十条人命填进去了。

梅儿试图安慰:“袁主簿,别难过了。”

袁庄嘴唇翕动,向梅儿点点头。

“对你来说不是坏事呀!”梅儿再接再厉,“上个主簿不死的话,不就腾不出位子来你坐了么?”

袁庄决定收起他刚出现一点苗头的欣慰之色。

“后来呢?”秦姜问。

后来就都消停了,张氏一蹶不振,举家迁离,谢氏则继续在此生活了十几年,直至现在谢蘅被杀,传出冤魂索命的谣言。

“除了冤魂索命,奴婢想不出有别的原因。”梅儿噘着嘴。

“我也想不出你除了起哄和裹乱,还有什么别的才能。”袁庄终于直抒胸臆。

神佛鬼怪皆是虚妄。

子不语乱力怪神。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旧事重提,什么冤魂索命不过是个噱头。谢蘅的死,毕竟与陶氏的关系更大。

于是秦姜回到内宅,问吕椒娘,“我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有好些个帖子相邀,你翻翻看,有无陶氏的。”

吕椒娘一通翻找,果然找到了陶氏的拜帖。秦姜道:“让人回个信,就说我下午去陶府拜访。”

椒娘应了刚要去,秦姜又改了主意,“……算了,明日上午再去吧。我实在是难受得紧,先歇歇。”

吕椒娘就要去练剑。

“娘子~”榻上传来秦姜仿佛重症入体、快要断气的声音,“来给为夫揉揉腰……”

“为夫的血崩之症又严重了……”

“若是我死了,你可千万别过于悲痛……”

“娘子你别走——娘子!”

——————————

翌日清晨开始下起雨来,天阴沉得紧,吕椒娘打开门窗,一股寒意袭入屋中,吹散了半室暖融的熏香。秦姜已经起身,自己穿好了便服,坐在菱花镜前,迷迷糊糊地梳头。

镜中人鹅蛋的小脸,肤色白里透着润,暖玉似的粉盈盈一堆,乌云秀发,未加雕饰,秋水远山相得益彰。秦姜打了个哈欠,喝了杯热茶,感觉手中一空,雕花木梳已被吕椒娘接过,继续给自己梳起头来。

很快一个男子发髻整齐盘好,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笑道:“椒娘姐姐的手越来越巧了。”

吕椒娘伤春悲秋,“唉,手巧有什么用,朝云碧落第十二式还不是学不会。”

得,她开错头了。

“椒娘姐姐,我今日要去陶府,回来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她甜甜一笑,“胭脂?珠花?荷包?”

镜子里的椒娘:“除了那只王八蛋的人头,我别无所求。”

秦姜:“……对了,我这些时日一直在忙,还没出衙门看过。今番出门,也好看看我治下百姓。”

“嗯,好好看,要体恤苍生。”吕椒娘道。

秦姜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是,做父母官嘛,一定要清廉贤明。”

“那是自然,多贤明一分,你就多安全一分。”

“这话何意?”

吕椒娘冷笑:“自古贪官,老天爷不收,我们行侠仗义之人也会取他狗头!”

……

辰末时分,秦姜坐轿出衙,带着长随,沿着黄土路的街市去向陶府。

轿子晃晃悠悠,秦姜掀开轿帘一角,见茶肆贩铺已开,路旁不时蹲着走街的小贩,各种各样的叫卖吆喝不绝于耳,也有佩刀昂首穿行者,单人独骑,或是三两并行,与过往百姓神采截然不同。

不知轿子到了哪里,一抬头,微微雨丝之中,正巧见街旁厅堂打开,中有一人,一身月白衣衫,颀长挺拔,飒然而坐,为对面之人凝息把脉,侧颜清隽,气质卓绝。

秦姜目光在其身上不由多停驻了两秒,对方似有所感,转头向外,眼眸沉静似潭,风清月明,如仙家气度。

匆匆而过,惊鸿一瞥,秦姜掀帘的手指微僵,仓促间举目上顾,见那不大的门楣上题着字——悬壶济世。

她问轿外长随,“那间药铺是谁开的?”

长随王七答道:“哦,这家是新开的,掌柜就是坐堂的苏大夫,就他一个,不过医术好,诊金收的也不多,所以很受欢迎。”

秦姜道:“新来的大夫你也认得,你去过这家药铺?”

王七道:“不是,我就是去问过。那苏大夫长得忒精神,我想把妹子嫁给他来着,他不要。”

“若论品貌,令妹与苏大夫不甚相配。”秦姜委婉地点评,又问:“苏大夫医术如此精湛,想是从京师来的?”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王七挠挠头,“有的说他以前是御医,还有的说他得了药王真传,要我说都是胡说八道,指不定是什么江湖神医……我妹子长得虽然一般,但干活勤快,找婆娘嘛,就要找能干活、能生养的……”

待一通“婆娘论”侃完,王七这才发现,轿帘已经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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