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祚不爱吃药，陆则庄知道后就给他买了一包软糖。看他狰狞着表情吃完药后，就给他嘴里塞了颗进去。

林祚餍足地眯起眼，很甜，溢进心里的程度。

半夜睡着觉，林祚又开始全身燥热起来，翻来覆去地，怎么都不舒坦。迷迷瞪瞪间，额头上蓦然多了一抹舒适的凉意。

“嗯……”林祚舒服地哼唧了一声，隐约听到一声轻笑，没来得及睁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直至翌日一早被陆则庄拎起来吃早饭，看见垃圾桶里那多出来的三片冰凉贴残尸，才知道是对方昨晚发现自己又烧起来给贴的。

还贴了三次！

林祚鼻头猝不及防地一酸，有种描绘不出的感觉，让他不自禁联想到小时候写的一篇命题作文。

“哦？哪篇？”陆则庄早饭吃得快，此刻正拿着手机处理消息，闻言抬眸看向他，饶有兴致地问。

林祚喝着粥，咽下后小声说道，“叫，我的爸爸。”

“……”

陆则庄陡然生出一种“我努力这么久，你却只想当我儿子”的老父亲般的沉重感来。

饶是如此，新晋“老父亲”仍是认真地询问起来，“嗯哼？写了什么内容呢？”

被追问的林祚全然不知对方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吸了下鼻子，见他想听，分享欲豁然大开，“第一遍老师说我写得不够积极向上，所以第二遍我在里面编造了很多我和林……嗯……和我爸的生活日常以及出去玩的内容……”

“这篇老师把这篇当作范文，让我在班上自己朗读了一遍，当时我一边读一边有一种造假的心虚感。不过……刚才我忽然觉得，作文里那些虚假的坑坑洼洼被填补了，很奇妙……”

“所以……真的很谢谢你。”林祚提了下肩膀，眨着水汪汪的杏眼看向对方，“这次……别拒绝好吗？”

林祚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长的话，第一次对自己提这样的要求，陆则庄暗爽和高兴尚且来不及，何谈拒绝。可高兴之余，心疼感又如日中天，从边角开始蚕食，直到吞噬掉整颗心脏。

林祚虽然从来没主动提起过，但陆则庄也能猜到他的家庭关系，大抵也并不和睦。单亲，抑或是……父母都已经各自组成了新家庭……

陆则庄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散漫，哄道：“小少爷亲自提要求，我怎么敢拒绝。”顿了顿又道：“你这是，想叫我爸爸了？”

林祚本就头身发烫，这下更是急了眼，“不是！就是……只是单纯地想谢谢你……希望你不要拒绝。不过，你想听的话……”

林祚的声音越来越低。

陆则庄眼皮跳了跳，笑着逗他，“我想听的话，你就叫？”

林祚戳了戳手，本想皮一下，告诉他你想听的话我也不叫，但此刻显然被对方的笑意乱了阵脚，喉咙一滚，“爸爸不行……但可以叫别的……”

又是一声短促的笑，倏尔将医院沉寂的空气炸开一道无形的烟花。陆则庄微眯起眼，“行啊，下次换个词让你叫，这次先饶了你。”又眉毛一压，“不过林祚，也可以不只是那么单纯。”

说完便挑挑眉起了身，恢复惯常的慵懒散漫，“去趟公司，中午给你带好吃的。”说着又往林祚的手心里塞了个东西，“甜一下。”

林祚愣了下，呆若木鸡地点点头，目送着对方转身，离开。然后，他摊开手，依然有风拂过。

但这一次，他握了握拳，抓住了陆则庄留下的一颗糖。

…

不只是……那么单纯？

林祚看着平板上的画手腕一顿，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林祚没想明白，思绪又飘向另一处。陆则庄说，他喜欢自己，想对自己好。而在林祚的理解里，这句话的含义不亚于——

陆则庄会对任何他喜欢的人好。

可即便如此，他又该怎么报答他的好呢？

林祚脑乱如麻。最终深吸了口气，决定摒弃一切，先学习和画画。

一口气画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一位年轻的护士又来给他量了体温，见还是有点烧，挂上水又嘱托了几句。

“姐姐。”林祚把平板收起来，温声问道：“想请问一下，我明天可以出院了吗？”

小护士调节了一下输液滚轮，“这个得去问医生，你……是很急着出院吗？”

“也不是……”林祚瞅着输液的管子，直接问道：“这里住一天，大概是多少钱呀？”

他有预感，陆则庄不会收他钱，所以还是得先自己了解一下行情，好作出合理报答。

小护士看着他思索了一下，耐心回答道：“单病房的话，一晚一千多，不过还得加上别的费用。你亲戚已经交了押金了，到时候多退少补，你可以问问他。”

林祚皱着眉，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嗯好……谢谢您。”

护士看出他的为难，不确定地问，“他……是你亲戚吧？”

林祚顿了下，本来没想主动提出不是亲戚这回事，但对方一问，他就有些急了，实话实说道：“其实不是……”

护士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同学？”

林祚讪讪，“也……不算。”

小护士霎时两眼放光，“啊，那你们真是……”

林祚：“嗯？”

小护士：“一对啊？”

林祚：“嗯？！”

林祚猛一个后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小护士自顾幸福地喟叹了声，“哎呀我就说，我每次经过都看到你们俩在这冒粉红泡泡，工作心情都变好了。”

失去手部自由的林祚无法摆手，只能赶忙动口：“我们不是……”不料动得太急，竟又被口水呛到咳了几声。

小护士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会心地笑笑，“哎呀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说的。”她想了想，“我估计你明后天就能出院了，毕竟医院病房也紧张，你就先好好休息，有事按铃就行。”

看着护士姐姐漾起的笑意扫去了原本眼底的疲惫，林祚忽而就不好意思再反驳她了，心一横，“好，谢谢你……”

经此一出，林祚心更乱了。

他很担心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太不正常，才露出端倪，被人误会。好在护士姐姐应该是颇好此口，没有微词，否则被别人看出来，自己倒没关系，再让陆则庄被说闲话就太罪过了……

因为右手挂着水，画画也画不了，林祚索性把手机放在桌上，操纵左手艰难地滑动。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晚上没看手机，竟然收到了诗逸用沈媛手机发来的微信消息。

【沈姐：老师，我听妈妈说，您生病了，严重吗？】

林祚的心一下子变成了松软的棉花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星语：是生病了，但不严重，过几天就可以再见了。】

【星语：这几天有画什么新的故事吗？老师也想看看。】

回消息的是诗逸的妈妈沈媛，告诉林祚她正在上班，等晚上回家再让诗逸和自己聊。

林祚忙回了个“好，您先忙。”

他又点开了和秦阿姨的聊天框，想着和她解释一下。只是，说什么好呢？就说……陆则庄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总之不能说实话，他不想陆则庄因为取向问题被人诟病。

幸而秦阿姨并没有做过多追问，只表示了些许惋惜。

接下来，林祚心有戚戚地在仅有季语绮、苏铭和他自己的小群里，斟酌再三地发了一条消息。

【星语：我觉得……我好像个渣男。】

…

中午，陆则庄在全公司员工八卦的眼神注视下，将所有清淡的肉食都打了一小份，而后气定神闲地大包小包提着，走出了公司。

临走前还不忘和沈见辰打了声招呼，不出意外地用背影收获了一个白眼。

几位部门经理和副经理一见，全都眼巴巴凑到沈见辰身边，用身体围成了一堵墙。

“沈总监，陆总他这是有好事了？”

“是啊，这个月陆总也太不对经了，隔三差五发个大红包，还天天神秘兮兮的。”

“嗯嗯，整个人感觉都不一样了，虽然以前也精气神十足的，但总觉得眼里少了点年轻人的火热。”

有几位已经成家立业的，提及此处，又把矛头转向了沈见辰。

“沈总监，你这怎么还一点动静没有呀？不是还读着研呢么，学校里有喜欢的姑娘，就得主动出击，主动才有故事！”

“就是，不行我给你介绍介绍？就我姑，前两天还问我呢。”

大家一时间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开来，沈见辰脑子一颤竟浮现出陆清河的脸，莫名有些烦躁起来，推了下眼镜冷冷道：“不必了，我现在并没有恋爱和结婚的打算。”

沈见辰几乎是被几人推着走向餐桌的。他闭了闭眼，决定在陆则庄尘埃落定前，还是先回学校实验室呆着拉倒。

而在另一边的医院，中午吃饭时，林祚凄惨兮兮地跟陆则庄和医生争取来了在后天上午出院。

周三下午，得知林祚住院的季语绮和苏铭非要来探病，提着水果如约来到了病房。

苏铭一眼就扫到了不属于林祚的衣服，内心一阵哀嚎。结果刚进盥洗室想上个厕所，一看洗漱用品也整整齐齐放了俩，更是泪水如狂风暴雨般落下。

尿都给憋回去了。

苏铭坐到季语绮身边，看了眼林祚尚未完全消肿的淋巴部位，又盯向他的手，关心道：“小祚，手还疼么？”

林祚摇摇头，“不疼了已经。”

苏铭叹口气，“怎么被猫抓一下抓成这样，下次还是少去招惹他们为好。”

林祚解释道：“不怪小猫……医生说是我本来身体就虚，病菌才更容易入侵。”

苏铭撅了撅嘴，“那还是能规避风险就规避些嘛，你可是靠手吃饭的，幸好这次是左手，下次要是右手被抓，稿子没法按时完成，单主把你挂网上你可咋办？”

林祚莞尔，开玩笑道：“那就只能邀请你当我水军，替我舌战四方了。”

苏铭哼了声，“暂且当你是夸我口条好吧。”

季语绮和林祚相视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之后，林祚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这两天陆则庄给林祚科普了不少天文知识，也给他的故事雏形提出了不少建设性意见。三人深入地沟通交流了一番，苏铭听完，也对陆则庄的看法有所改观。

林祚低声道：“他就讲了这些，我觉得……都很实用，也规避了一些我们的专业性错误。”

季语绮赞同地颔首，“确实，而且有些很细节的地方也考虑到了。”

苏铭也大致捋清了思路，问道：“所以现在的大概主线就是，每一颗星体都有自己的原住民，我们的主角小猫诞生于一颗刚形成的流浪行星上，起初他因为自己没有固定轨道而感到不幸，随着他在宇宙间航行与漫游，不断寻找联结，寻找自我，并完成故事与爱的传承？然后正好把相关科普融进去？”

林祚觉得大差不差，回答道：“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季语绮提出疑问：“我觉得这个主线挺好的，隐喻了很多，然后就是往里头添加细节了，正好可以用到这些星体的知识。”

林祚笑了下，“没错。”

“嗯……”苏铭也应和了声，而后望向陪睡床，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挣扎要不要问出口。

季语绮好似读懂了他的心思，思忖着问道：“小祚，这两天……都是他陪着你的？”

林祚点点头，“嗯……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季语绮又问：“你提出让他陪你的？还是……他自己想陪你。”

“不是。”林祚扣了下本子，“应该……算他主动提出。不过也不是想，我觉得更多的是……他本身人好，只是在做好事而已。”

苏铭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次倒不是因为陆则庄，而是因为，他觉得他发小似乎也误会了什么。

苏铭嘟囔道：“我可不觉得他是什么大好人。”所以，不可能只是在做好事，而是他就是图你这个人！苏铭在心里咆哮着。

季语绮安慰似的小幅度拍了拍苏铭的手，又对着林祚慢慢道：“你觉得，他会对别人做这种好事吗？”

林祚手指一顿，“我……不知道……”

季语绮看出他的迟疑，“你想知道吗？或者说，你想过问他吗？”

林祚咬了咬嘴唇，“说不想是假的……只是，我觉得有些事我还没想清楚……”

季语绮一语中的，“和昨天你说自己像个渣男有关系吧。”

“嗯……”林祚挣扎半晌，终于说出了口：“还记得熵简吗？”

苏铭大惊：“你还没忘了他？”

季语绮也瞬间明白过来。

林祚低头，“嗯……我觉得自己对陆则庄产生了不可控制的好感和喜欢……可我有时候很疑惑，这种喜欢，会不会是出于我觉得他和熵简很像带来的，就像，就像替身文学。”林做深吸了口气，“所以我觉得，这种行为很渣……”

林祚忽而抬眸，“你们……觉得呢？”

回答他的，是一种诡异的沉默。

良久。

苏铭拧巴着眉毛开口道：“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季语绮登时一记眼神刀横扫而去，“怎么，我也是你哪位白月光的替身？”

“卧槽。”苏铭原地蹦起来，“季姐，我发誓，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任何人的影子。而且，我还想这么问你呢……”

看着苏铭这么大反应，季语绮无奈地扶额，“行了，开个玩笑的。”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又道：“你也不是。”

苏铭没心没肺地笑了。

林祚看着二人的互动，心里更加纠结，但又不想气氛被自己影响，于是仍扯出笑脸和二人玩笑，“感觉自己今天又要糖分超标了。”

笑声起伏。

打趣过后，苏铭语重心长道：“小祚，可能我比较自私，我在乎的是你，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总为他考虑这么多，不管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他像熵简，你跟他呆一块开心就好，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没法这么轻巧地解决。”

季语绮其实很赞同苏铭的说法，但也和苏铭一样，深知林祚没办法这样自私，于是又问道：“小祚，最关键的是，你自己怎么想呢？”

“我……”林祚一时被问住了，“其实，我觉得自己心里的天平更倾斜于……陆则……陆则庄？！”

林祚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话题正主迈着大步走进了病房。林祚瞬间成为了一座大眼雕像。

动也不得。

“这么惊讶我来？聊什么八卦呢？”陆则庄看着他开玩笑道，又跟同样呆住的二人打了声招呼。

林祚莫名心虚起来，“不是不是，是因为……”

季语绮率先反应过来，眯眼笑了下，“他刚和我俩夸学长你帅呢，结果你就进来了。”

陆则庄走近，盯着林祚泛红的脸，唇畔上扬起来，没脸没皮道：“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夸了，怎么还脸红了？”

季语绮和苏铭两脸震惊地看向林祚：“？？？”

不是，小祚，私下说这么花？

林祚：“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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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