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飞花故人去

“锃——噗嗤——”

呼啸而过的琵琶声在空鸣之后颓然寂静,一招弦杀,绞得江肆措手不及。

他踉跄退后一步,瘫坐在地上,手上的柳枝缓缓飘在了脚边,喉间蓦然涌入腥红之气。

鲜血从他微薄的肩膀之上顺流而下,不经意染指了那头向来纯净的白发。一丛斑斓的野花从江肆卷曲的发丝之间流淌而出,迎着铅灰色的天空里挂着的近乎垂死的阳光瞬间绽放开来。

“君轩公子,别过去,快看!!!”

众人簇拥而上,转眼却大惊失色,慌忙拖住了挽着琵琶欲要上前的师风缘,随即,议论之声滔滔不绝。

“果真如传闻所言,江玉兔他、他是个妖物啊!!!”

师风缘僵持住了,眼前一愣,眉心紧皱。

目光扫去,江肆浑身鲜血喷涌,颤栗不止。

弦杀之术,一招中,浑身伤。

纵然江肆修为已半步入神,体内亦有这玲珑骰的碎片加持,但他心神俱损,再受此一记绝杀,即便神仙亲临,也无力回天了。

“哐当——嗡——”

琵琶从师风缘的手中脱落,四弦断一,落地呜咽,断弦之声在江肆耳中回响不止。

他顺着落地的琵琶向上看去,眼睛酸痛地勉强睁着,像是失足落水,视线幽暗又模糊。

师风缘挺立地站在他面前,一双染指了鲜血的手置在空中,似是在颤抖。

而后再上,那向来十里寒冰的面庞一脸暴戾,周身灵力紊乱,双目怒睁,杀气横生,“你怎敢,你怎敢杀我!......”

江肆散乱的苍眸阖实,沾血的朱唇急促地呼吸着,窒息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而后麻木。随之而来的,还有万里冰封般寒冷,像是寒风吹过,捎带上了他的五感,卷走了他浑身血液仅存的余温。

寒冷,很冷。

他听不见师越到底对他在怒吼些什么,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咕——”

杜鹃啼血的嘶鸣,忽的在万般寂静之中破入了他的耳里,江肆顶着寒霜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他看到了群鸟飞翔而过,周围百花丛生,远处雄山撞日,风沙扑面而来。

他的明眸复又闭上,嘴角勉勉强强扬起了一个僵持的笑容。

哈哈,疼出幻——

像是余音断弦般,意识瞬间消失了。

“妖,妖怪!他真是妖怪!!!”

就在江肆卸力的一刹那,他满身的伤口溢出花苞,转瞬生长茎叶,吐蕊,开花,迅速蔓延。

周遭可见之处也在眨眼之间开满繁花,灵草仙花,亦在其中,顷刻间湮没了他的尸体。肆意盛放的花没有放过泽如楼的每个角落,空中的花蜜味儿在眨眼间遮住了遍地的血腥。

群蝶蜂拥而至,漫山灿烂。

众人见状,纷纷弯腰哄抢。

师越踱步上前,一朵寒黛的昙花从江肆的嘴中灿然跌撞而出,傲骨迎寒,亭亭玉立,不染尘俗。

他俯身想要去抚摸,还未触碰,便已飘零,化为灰烬,洒向青野。

而后,青野的所有花霎时凋谢,凋零的花瓣随着一股不知何时就荡起的清风,冲天而飘。

卷着江肆已经腐烂的尸体,一同消失在了这凡尘之中。

庆历四年春,琅琊江氏二公子江肆,以自身为鼎炉,吞噬封印妖魔的煞器——六方玲珑骰碎片。后走火入魔,嗜杀成性,百家仙门合力将其讨伐,身死,万花开,异象丛生,尸身不知所踪。

余下三块碎片分别由朝歌师氏,琅琊江氏,长(chang)在谢家分别将其封印在禁地之中。

而后十六年,江氏二公子再无踪迹,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无全尸。

这世上,找不出一个死得比他更干净的了。

江肆一死,天下哗然。

有人说他是歪门邪道罪有应得,有人说他独吞煞器咎由自取,有人说他天生白发白瞳,妖物祸世,死了,也不足叹息。

可又有谁记得,他在楠关道所做的一切呢。

是非功过,总有盖棺定论的那一日。

这世间群魔乱舞,他上前瞧瞧,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人们总是在诋毁一个人的时候,对他过往的功绩绝口不提。

这天下,如同死水般沉寂了十六年,任凭风吹,再没泛起一丝波澜。

十六年后......

“砸!”

耳边隐约传来些嘈杂之声,好像是热闹的街市,又好像是叫骂声。

江肆浑身酸痛,头晕眼花,顶着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仿佛是从崖边坠地,身骨具断,还摔到了头。

他使不上劲,直不起腰来,只觉得自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束缚着浑身臃肿,额角青筋直突,心里咒骂:

老子都死了,哪个不长眼的还来扰我清净?

“杀了他!”

听着这熟悉的声腔调,江肆摇着自己连发丝都在隐隐作痛的头,无奈哀叹自嘲道:

哎,这又是哪个仙家还在想我不入轮回呀?

他双眼微眯,好像是感觉到久违又温暖的阳光,心里竟然有点高兴,迎面睁开,本想和太阳来个深情的对视,不料被它的热烈而真挚的诚心劝退回去。

啧,刺眼~

其实这阳光并不算刺眼,只是他双目天生有些见不得光,更不能直视曜日。

他一个独居黑暗的人,好久都没感受过太阳的炙热,就那么活生生照在脸上,一时竟还会有些微痛。

突然,他被一块不知道从何方砸来的石头击打到腹部,他面目狰狞,眼睛猝然睁开,嘴角一行清水不自觉流下,一声哀嚎从他的喉咙中撕破了皮肉跑出,好似哑人疼痛破声。

这一下令他几欲吐血,喉中粘稠的口水混着血和痰。

他像只被乱棍猛打的丧家之犬一般匍匐在地,双手却怎的都动弹不得。

“啪——”

“嘶——”

又是一块,正中他的眉心,好似头骨碎裂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他咬着牙,呲牙咧嘴,面目凶煞,抬头望去,想看看那个不要命的敢砸他!

视线清明后,他愣在了原地。

鼻血流出,顺着抽搐的嘴角,淅沥沥地滴到了他的两膝之间。

他的双手被缚在身后,长跪在一个圆盘中心,圆盘之上画着一些驱邪避祟的符咒还闪着白光,像是个祭祀用的法坛。

他是这个法坛中唯一的祭品。

四周人们群拥排挤,手中都拿着石头,不谋而合地纷纷朝他看来,仿佛野兽一般,青面獠牙,举手间便要向他砸来。

若是没有身前那两个白金衣摆的少年拦着他们,恐怕恨不得冲进来将他开膛破肚,撕咬成渣。

周围的叫骂声在他耳里模模糊糊的,但这疼痛之感却越加鲜明。

他径直看向人群,这真真切切的样子,忽而让他有了新生的感觉。

江肆摒弃周围的纷扰,吸了吸流血的鼻子,然而血依然在流。他僵硬地弯腰,俯下|身去,深吸了一口膝边一朵顽强生长的野花气儿,长舒一口气,活气入丹田,浑身都舒坦了不少,但那朵花却被玷污地染上了血渍。

他的的确确活着了。

“他就是个灾星!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不得安宁!大家快杀了他!!!”

听着这熟悉的言辞,江肆已经见怪不怪了。

远远看去,群众中一衣衫褴褛的老头在带头起哄,江肆面目鄙弃,嫌恶地向后躲闪,生怕他恶臭的唾沫星子一个不注意就飞到他的脸上,还不等他再反应什么,随即四面八方的石子和芬芳便再次向他砸来。

那老头满头白发,吊眉细眼,只看模样,估计也早已年迈古稀,手里却提了个拐杖,唾液横飞,朝着江肆指指点点,一点也不像是年老垂暮,倒像是个伶牙俐齿的悍匪。

他自知自己名声不好,但自认为自己一生待人和善,虽有时有些顽劣,偶尔也闯些小祸,可能也不爱尊敬师长,还总喜欢研究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即便五氏之乱后背上了个扶柳观音的名号……

额,这扶柳观音,虽说是“观音”,但绝称不上是什么好名号。

这扶柳二字,大概是在早些年前了。

他路过一座石桥,石桥上躺着一折柳枝,恰恰好好挡在了路的中央,挡着去路,他便极其罕见地发了发善心,将那柳枝捡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握在手里把玩说笑,谁知被桥下路过的一群萧娘看见了,他本就满头白丝白眸与旁人不太相同,但却出奇地俊美,那两位萧娘色气上头,“扶柳良人”的称号就此传开了。

他本不知,后来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已然变了一翻滋味,说他遗世独立,天人下凡,甚至还有说书者街头神化,坊间传戏言,说道:

“他独自停在不染喧闹的一座石桥之上,桥下溪水细流,天鹅侧卧其中,桥畔柳树弯腰,鸟兽周旋而上。”

“他一头白丝闯入画中,神仙折世,搀扶着那枝折柳,白眸悲悯,娇怜如斯,拖着的长衫,干净得一尘不染,与这世俗格格不入。”

大家总会将与众不同的事物要么奉为神明,要么捻入泥土。

当时还因这段词被追捧成了《修仙世家最想嫁的公子榜》的探花之位,榜首当然是我们万人追捧的江家大公子,江缨喽~

当然这里面也有江家大公子即将上了年纪,对婚事更加注重的缘故。

至于这观音二字,是后来者赐的,依稀记得,是在他以自身为鼎,炼化了六方玲珑骰之后了。

当时他一身白衣独闯楠关道,将风家走狗屠戮殆尽,事后满身鲜血从楠关道走出,修仙世家纷纷哗然,不少人将他吹捧成了救世的观音,还有“除却君身三尺血,天下谁人配红衣。”一说。

“扶柳观音”由此而来。

但是后来,他被六方玲珑骰反噬,嗜杀成性,久而久之,这个名号也逐渐演变成了取人性命的阎罗王。

虽然当时自己被怨气反噬,但还不至于到了神志不清,胡乱杀人的地步。嗜杀成性,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民间还有传说,甚至将他神化,说什么,将自己的神像挂在床头,便可祛除邪祟,“扶柳观音”乃大恶,寻常邪祟只观其相便不敢近身。

难不成,这便是以毒攻毒?

甚至此间还有不知内情的百姓,供奉“扶柳观音”的神庙,保佑一方平安?!

江肆自己也是纳了闷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被捧上天了?

虽说背着这名号,但他绝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事,绝绝对对罪不至死!

江肆的手背在身后,掐指起决,想用灵力拦截飞来的石子,不料却再次吃痛。

“嘶——”

他腹部收缩,眉梢抽搐,从小肚子散开,浑身一阵绞痛,低头一看,一块石头正中他的腹部,他吃力地倒在地上,好像一只青虫一般绕着那跟木桩子抽搐,仿佛想以此来减轻疼痛。

一轮铺天盖地的进攻结束后,江肆无力地倚靠在那木桩子上,额边已经析出汗珠,他嘴里喘着粗气,头磕在地上,小声咳嗽着,被石子砸出来的血和着不知道何时流出来的口水一起垂坠到了地上。

他心里默默感叹:

当年在泽如楼上,除魔卫道的呐喊,有没有这阵仗大?

他自己也很是懊恼:

这,本人生前好歹也是让人闻之色变的阎罗王,我灵力怎么还没了?

如今情况的确有些紧急,再不跑,自己现在是青一块紫一块,一会估计他就变成东一块西一块了。

他也无暇顾及自己那一身辛辛苦苦修炼来的神通广大的灵力去哪儿了,看着自己只剩了几条破布的可怜衣裳,透着破布还能看到肌肤上的一块块黑色的血斑,他闭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身体闪避,扭捏地躲避着突袭而来的石块。

即使现下江肆灵力全无,双手被缚,但凭他经年没练过的僵硬身法,躲一躲石子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说你们快住手!!!”

身前走出两名白衣青年和一名背着轻纱斗笠身着月白素衣的青年竭力阻拦着。

“住手!”,其中一个白衣青年跟着喊。

江肆抬眼,顿时聚焦在面前的两人身上,他瞧着眼前的两名白衣青年,心中先是一愣,脑子里面像断了弦一般,一片空白。

新人小白,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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