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京城平日里也是热闹非常,今日因着早市的缘故,更是连那些大宅府院外都无一例外,走走停停着无数行人。
先帝赐府时,帝师沈文年便没有将沈府刻意选在远离百姓的地界,而是选择了靠近坊市的边缘。
遂沈府周围来往的百姓较别的府邸只多不少。
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沈府门前驻足,这两人身穿黛色长布褂,脚踩玄色布鞋,身背竹箱,竹箱上还插着一根蓝底黑字的旗帜,上面用毛笔写着“行医济世”四个大字。
沈予棠侧脸看了看四周,“可以了,现下往来的人最多。”
二人走向沈府的台阶,沈予棠对门口的护院道:“大哥,昨日是否有个大夫来贵府看诊?”
护院上下扫了他们两眼,鼻孔朝天,不耐烦道:“是有一个大夫来过,如何?赏金已经被他领走了,你们来迟了。”
“大哥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为了赏金来的。”她掏出伪造的过所,“大哥,昨日来的那个大夫,是不是看着十六七岁,白白净净,有些瘦的模样?”
护院略一思索,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闷的应答。
沈予棠蹙着眉梢,满脸担忧,“大哥,那大夫是我们的师弟,他独自一人到北陵来,现在却找不到了人。听客栈的老板说他昨日来了贵府,我们这才来寻他。”
护院一听他们是来找人的,就露出些不安的神态来,“他昨日看完诊就走了,你们赶紧去别处找人,别在这儿堵着。”
“走吧,师弟,我们再去别处看看。”楚景淮和缓着道。
沈予棠不乐意了,眼睛一瞪,提高声音道:“师兄,别处都找过了。这城里的医馆,酒楼都找遍了,师弟的包袱和过所都在客栈里,还能去哪里找他?”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沈予棠这一连串的声音不算小,已经引起了几个过路人的侧目。
她转过身对护院道:“我师弟就是进了你们沈府后才失踪的,你们让我进去找他。”
说罢她就要绕过护院往沈府里冲。
那两个护院看他行事鲁莽,也不懂规矩,此时也上了火气,伸出手就要去推他。
不料却被他旁边那个师兄冷然地看了一眼,护院顿时怔悚了几个呼吸,那男子分明一直是温润的模样,他们却被他一个眼神看得胆寒心颤,加之他们本身就心虚。
再开口时气势已弱了下去,“你这人怎么回事,你那个师弟本来就已经离开我们府了,你要找人也不能硬闯吧。”
“有谁能证明我师弟离开了?你们是这府上的人,自然会为这家主人说话,怕不是这家主人不想给钱,把我师弟给扣下了!”
沈予棠声音渐大,身后已经有不少人停下脚步看热闹了。
她乘胜追击,“让你们家当家的出来,我要亲自问他,我师弟到底怎么了!”
“对,让你们家主出来,我们要亲自问问。”一直安静的楚景淮也帮腔道。
护院犹豫了一瞬,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强撑着气势道:“我们家主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你去打听一下,我们这儿可是帝师府,山里来的野大夫也想见我们家主,说出去笑掉大牙。”
这人摆明是真信了他们的身份,把他们当成才来京城的山野大夫。
戏楼里看戏的人最爱看坏人被其他人讨伐的戏码,如果坏人真被人发现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最后再落得个凄惨下场,那这出戏就可以确保上座率了。
这些看热闹的人自然也是乐得见这种高门大户被找麻烦的场面,有人忍不住反驳护院。
“得了吧,现在沈府又没帝师了,还拿这个压人,说出去搞笑。”
“是啊!沈府现在的家主又不是帝师,只是个小官而已。”
……
楚景淮装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问:“各位这是说的何意?我们第一次来京城,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
这些人已经无形中把沈予棠二人划分进他们的“普通百姓阵营”了,自是对他们的疑问有问必答。
“你们才来的不知道,这沈府以前的确是帝师府,但帝师几个月前已经西去了。如今这沈府的当家人是帝师的二弟,在朝中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儿而已。”
另一手挎菜篮的女子也道:“对啊,这宅子陛下没收回也是看在帝师的面子上,所以你们不用怕,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就是。”
时机已经成熟,沈予棠走下台阶和百姓站在一起,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又添油加醋道:“我师弟今年才十六岁,大好年华啊,又是我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医术了得,不知道能帮多少穷苦人治病,结果……结果进了一趟沈府,人就不见了!”
沈予棠扶着楚景淮的手臂,泫然欲泣地指着沈府的大门,“你们这些人仗着家世,欺人太甚!草菅人命!”
这句话像是投进火堆里的最后一根薪柴,直接点燃了现场所有人的情绪。
“沈家欺人太甚!草菅人命!!!”
“如果心里没鬼,怎么不让人进去看看!”
“让沈家当家人出来!给个说法!!!”
……
围观的人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管知不知道内情,都跟着旁人声讨起来,毕竟这些豪门中人以往在京城欺压普通百姓的事儿可不少。
护院慌乱地眼神飘来飘去,不小心和人群最前面的沈予棠对视了一瞬,看着她誓不罢休的表情,无奈和另一个护院道:“去叫老爷来。”
这事今日看来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们两个家丁能处理的。
沈予棠不知道他口中的老爷是哪一位,但最好是沈文昌,这样才能把火烧得更旺。
不一会儿,便从沈府内走出个中年男子,他神色倦倦,看上去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沈予棠定睛,出来的正是沈文昌,他拇指上戴了个白玉扳指,发冠已不是他从前常用的款式。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沈文昌曾经就说自己敬佩他大哥沈文年,骗过了不少人,人人都道他们兄弟一母同胞感情深厚。
可说到底,他也只是向往围绕在沈文年身边的赞扬和奉承,他敬佩的其实是帝师这个无比尊荣的身份。
但他看不见沈文年寒窗苦读的岁月,也看不见他初入朝堂时的艰辛。
现在沈文昌的打扮和帝师有十之**的相似,只是他少了不卑不亢的风骨,终究也只能是照猫画虎。
见主事的人出来,她顺势坐在地上,撒泼无赖般大声喊:“让我师弟出来!我要见我师弟!”
楚景淮尽心尽责扮演一个心疼自家师弟的温柔大师兄,把沈予棠护在怀里,免得周围情绪激动的百姓踩到她。
一个冲锋陷阵的男子看到这里,不禁感慨,“看他们师兄弟感情多好啊!所以才不惜得罪权贵,也要寻师弟的下落。”
“是啊,说什么沈家也要给一个交代!”
沈予棠耳廓微红,不知是刚才用力喊的,还是羞的。
楚景淮在她耳边道:“师弟,你耳朵红什么?”
他的语调很轻,轻得像一片云,随时都会被吹散。
沈文昌对这种场面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昨日那个大夫看完诊便离开了。”
“离开?那你说说他从哪里离开的!”沈予棠笃定他只知道金玉琴请了大夫,却没管过其余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大夫从哪里离开的。
沈文昌果然支吾了一阵,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也不敢询问护院,只能试探着道:“想来是从正门离开的吧。”
“你胡说!”沈予棠起身,不顾衣服上的灰,上前几步,“我师弟明明就是从你家后院小门离开的!”
她掏出怀里的脉案,对着百姓举在手里,“大家看,这就是我师弟的脉案,他的字迹我们一眼就能认出来,今早我和师兄在沈府后院的小门前捡到的。”
这张脉案确实是林路写的,但并不是沈予棠捡到的,而是林路给她的。
脉案上记录了金玉琴的诊脉结果。
“沈府的夫人有喜,但我师弟现在却下落不明,沈府的人还想推卸责任,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她这一句直接将火烧得更旺了,众人都开始讨论是沈府哪个夫人有喜。
二夫人和沈文昌不和,三夫人又不得沈文从喜欢,两人成婚多年都没有孩子。
这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是能有喜的样子啊……
沈予棠转身面向沈文昌,沉沉开口,“沈老爷,您的夫人有喜了,还是多积点德吧。”
沈文昌肉眼可见地愣住了,少有的在人前露出一种目眦欲裂的表情。
”你说什么?什么有喜!”他猛地凑过来看脉案。
沈予棠拿着脉案往后退回一步,“沈老爷,您不高兴吗?那可是您的夫人啊。”
他这反应属实不正常,已有不少人看出蹊跷来。
他们小声谈论着,“看沈老爷的反应,难道那孩子来路不明?”
“这还用问,谁不知道他们夫妻不和睦,那沈二夫人最爱听那出《乱鸳鸯》,恐怕早就找了旁人了。”
“这尚京城真是热闹,这些达官贵人的热闹,真是看都看不完。”
沈予棠心道,可不是吗?昨日是左相家的变故,人们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今日又是沈府的热闹。
不愧是人烟阜盛,花天锦地的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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