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尹愣住,这双望着他的眼睛,好生熟悉。
何禹沉默半晌,将自己抱得更紧,声音轻若蚊蝇:“那是个,穿着古代衣袍的男人……”
他直盯陌生看着他的松尹,又害怕,又委屈,睫毛不住颤抖:“他一直在向我作揖,一直说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耳边的声音像是反复播放的磁带,卡在一处不再向前,松尹直愣愣在原地,被何禹犹如漩涡的眼眸深深吸引。
“小心!”
突然出现别人的声音,松尹一惊,旁边忽然蹿出个人飞身将他扑倒,只听耳内“嗡——”的一声长鸣,眼前黄土瞬息荡起。
松尹一刹回神,看到男人从他身上移开,滚到旁侧。他挥散开呛鼻尘土,被眼前景象惊住。
方才还和他好好说话的少年,此刻犹如一只厉鬼,双眼发红,眼圈黢黑,伸着黑长指甲在离他不过半米处张牙舞爪。
少年身上缠了根柳条,是司尘情急之下从旁边柳树扯下,绕了几圈桎梏住发狂少年。
“撑不了多久。”司尘又给柳条渡了层法力,旋即松开手,拉着还在惊惧中的松尹朝街道跑。
身后少年嘶吼着往开撑柳条,撑不开,只能看着跑离院子的几人叫得更厉害。
躲进一家店铺,松尹一直出走的思绪终于回来,他大口呼吸,后怕中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他看到司尘贴在店铺玻璃门上观察外部环境,旁边跟着方才救下他的男人。
似乎暂时安全,司尘走回来时从冰柜里拿了瓶饮料递给他:“你刚才怎么了?”
松尹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他刚才不是一直在听何禹说话吗……
司尘沉默片刻后说:“何禹正说着,你突然发狂似的要攻击他。”
松尹:“?”
他小声说:“我不记得。”
司尘再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在身后的收银台上,望向玻璃门外。
松尹闷闷喝了几口饮料,司尘说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饮料全喝完,还是没想起来。
他将空瓶丢进旁侧垃圾桶里,直到现在才发觉,周围有点过于安静了。
他们现在是在一家便利店里,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外面的美食街,是他和司尘先前走过的那条路。
大学这时候都放了暑假,只剩下留校的学生还光顾美食街,但这里三所大学聚一起,因此加起来人也不少。
美食街照常营业,他们先前来的时候,虽然称不上热热闹闹,但也不像现在这样,冷清至极。
而且,这便利店里好像除了他们三个人,再没有旁人。
男人从门边走到司尘身侧,鞋底踩在地上发出明显的脚步声。他对司尘说:“外面没动静,看来还没挣脱。”
说完,他朝松尹的方向看了一眼。
“漩涡突然起,他可能被暂时吞了神识。”司尘说。
男人不置可否,语气有些惋惜:“可惜还没听何禹说完,漩涡一起又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
松尹有点听不懂了,插话道:“什么漩涡?”
司尘给他解释:“人的执念。”
凡人若死,十之**难以轻松上路,心中不可断念头,是谓执念。
执念有轻有重,轻则像是鬼附活人身,发泄了,执念就放下了;重则困于一物或一地,久久不愿离去,直到系铃人解了铃,才得以脱身。
不过这漩涡还有所不同。
漩涡必然得执念深重者才能引起,但鬼界开辟无时日,漩涡是近千年才产生。一旦产生,吞噬周边,万物混沌,不晓天日。
但万变不离其宗,执念嘛,放下了,自然就散了。
司尘曾在当差时听渡灵人聊过漩涡,渡灵人是鬼界专门设立破解漩涡的职位。
他们说,漩涡产生得很随机,你非要找也不一定能遇上一个,你路上走得好好的,可能就被卷进去了。
全看缘分。
而且漩涡里的时间与原本时间有差,可能是现在,也可能是十年前,百年前,甚至还有人遇上过千年前的。
他还记得遇上千年前的那个渡灵人感叹,真是奇了,孩子比亲妈出生还早。
不过眼下来看,他们遇到的这个漩涡,时间与原本的时间一样。
忽然间,玻璃门外闪过一道黑影,司尘与男人目光一凛,走到玻璃门前查看。松尹“呜”一声,害怕地藏在货架后。
“什么东西?”男人上下左右全看了个遍,美食街还是空荡荡。
司尘也寻不到,那东西跑得太快,还没看清就没了影。
正思索间,突然一根竹签朝便利店射来,司尘和男人几乎同时做出反应,都向后推了对方一把。
只见那根竹签直直穿过玻璃门缝,狠狠扎进货架,巨大冲击力震得货物倒了一地。
松尹吓得耳朵和尾巴全蹦出来,毛茸茸的尾巴遮在眼前,整个人委屈到极致。
妖冥局也没跟他说帮祖宗还要搭上一条命啊。
来不及关心,空中竹签犹如万箭齐发,尽数朝着玻璃门而来。司尘情急之下抓起货架上的一盒东西,倒出里面东西一看,能用。
他将外盒丢给旁边男人,手中方形小袋往空中一撒,注入法力,顷刻间小袋变大如同盾牌,挡住飞袭而来的竹签。
说时迟那时快,盾牌刚一成形,司尘立马拉起旁边男人,逃跑中顺便揪起松尹,躲进仓库。
盾牌只撑了不到两分钟,只听簌簌声骤起,万箭插入墙壁。
一波又一波,竹签仿佛不要钱,墙那头怕是都被扎成了筛子样。
漩涡乃人执念所生,执念往复轮回,将人囚禁于此。像是一场大梦,尽管从未满足,但梦不能醒。
外来闯入者像是高调入梦,提醒着拥有执念的人——你所见所念,不过大梦一场。
没人能够容忍梦里出现不可控的因素,都该除去。
箭射个没完,只能暂且待在仓库里,好歹有面厚墙挡着。
松尹抱着尾巴缩成一团,两只耳朵竖得极高:“祖宗,漩涡这么可怕吗……”
说着说着又有点想哭了,他强力忍住,没纸擦眼泪擤鼻涕了。
没想到他最佩服的祖宗摇了摇头,说:“我第一次进漩涡。”
“嗯?”松尹错愕。祖宗活这么久竟然也是第一次。
全场三人就剩来历不明的男人,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料他也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没经验。”
完了完了,三个瞎子摸黑。
仓库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无力,三个人找不出一个会破解漩涡的,真就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司尘回想曾经听渡灵人说过的有关漩涡的内容,好像是说漩涡内一切异常都与执念有关,找寻到症结所在,为亡人织梦一场,助其放下执念,漩涡便自然而然散了。
这么说的话,天外来竹签也算异常,也不知道竹签代表着什么。
正思索间,司尘被什么东西晃了下眼,他低头,看到是男人手里把玩的纸盒反射了灯光。
他有点意外,当时不过一时着急便顺手将纸盒丢给了男人,这碍手东西男人竟然没扔。
男人似有所感,扭头与他对上目光。
手里的纸盒停止旋转,男人静了几秒,随意地问:“你们从哪来的?”
司尘说:“鬼界。”他刚说完,觉得不太对,又补充了一句,“松尹在人间。”
男人却像没听到后半句,只重复道:“鬼界……”
他若有所思,片刻后,冷笑了下。
松尹瞪着两只圆眼睛偷偷看男人反应,见状忙拢了拢尾巴,他总觉得男人好像有点生气了。
“你呢?”司尘反问。
男人说:“人间。一直在人间。”
仓库里又陷入安静,许久,外面射箭声停下,司尘从地上站起,对松尹说:“我出去看看,你和……”
他停住。他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他竟然一直不知道男人的名字。
男人等了一会儿,介绍了自己:“我姓予,名苍,予苍。”
司尘眼眸微动,不过一瞬的思索被予苍全瞧了去。
“怎么了?”
“有姓予的人?”
“小众姓,大概夏末传下来的。”
司尘“哦”了声。予苍笑问:“不信?”
司尘摇摇头,说:“只是认识个人,和你的名字很像。”
予苍问:“有多像?”
司尘:“他姓萧,名和你名字一样,叫萧予苍。”
松尹耳朵颤了颤,萧予苍,他知道,万毒蛇,天地间孕育的第二只神兽,擅长使毒。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萧予苍好像和祖宗还传出过一些风言风语。
当年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时他还是个小松鼠,听大松鼠们讲得他羞臊了脸,捂住耳朵不敢再听。
他现在是懊悔至极,那可都是老祖宗的八卦!其中一个当事人还就在他面前!
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
松尹用尾巴默默擦擦泪,小时候怎么就那么纯洁。
予苍手里的纸盒又转起来,速度有些快,他笑容不变,问司尘:“你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司尘“嗯”了声:“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纸盒转动倏地停下,予苍从地上站起,说:“我和你一起去外面看。”
松尹:“???”
他连忙收了耳朵和尾巴,紧跟着予苍起身:“祖宗我也去!”
司尘:“……”
得,再碰上偷袭一个也别活。
仓库门被小心打开,司尘拿了袋薯条,朝外一扔,薯条完美落地。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依旧静悄悄。
司尘最先走出门外,一回头,就见墙上扎满竹签,还有不少被后来的扎到劈叉。
真不敢想象这要是扎人身上得把人捅成什么样。
漩涡里不见天日,抬头只能看到上方一片混沌,便利店门敞开,从里走出三个人。
美食街上小吃车整齐排放一列,店铺前的小摊位也井然有序。松尹跑到一小摊位前,蹲下拿起一盒酸奶和司尘说:“祖宗,是那个大婶的摊位。”
他数了数酸奶数量,和他们离开摊位时留下的酸奶数一模一样:“我们走了后大婶再没卖出去过酸奶。”
小孩子说话就是会扎人心。
漩涡里古怪得很,完美复刻小吃街,却不见人影,小吃车上的彩灯一闪一闪,更衬得路上荒凉。
街尾还能看到花圈铺满墙,放炮留下的红纸铺在道路上。不清楚何禹有没有挣开柳条,他们不能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回去冒险。
三人朝街尾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半路,司尘忽地拉住左右两边的人。
他本体是狼,听觉不是一般的灵敏,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很小,几乎难以察觉。
他让两人做好准备,接着小心翼翼继续向前,稍微能看清点声音的源头时,三人停下脚步。
只见一老板站在小吃车内,手里几支竹签翻飞,上串各类鲜肉,烤得焦黄肉嫩,孜然大把撒下,再添辣椒面,香气扑鼻。
像是游戏里触发NPC,远远看着毫无异样的小吃车,渐渐冒出了炭火燃起的烟,一缕一缕往三人身旁飘。
松尹害怕地抓住司尘胳膊,声音发抖:“祖宗……他是人是鬼……”
“鬼。”
司尘话音刚落,老板猛地朝三人扭过头来,可惜还没等他做什么攻击,就被司尘拿几根竹签扎向四侧。
老板一瞬纸片人似的,垮了下去,被竹签扎到的地方几根无形竹竿自半空掉落,啪啦啦接连摔到地上。
予苍从小吃车侧面打开门,只见方才还明显是个人的老板,现在不过一张活灵活现的镂空兽皮。
而兽皮旁,是被司尘斩断的竹竿。
予苍朝里走,走到烧烤架旁,拿起方才看着绝对鲜香无比的烤串给司尘看:“也是假的。”
不过几张纸。哄人的把戏。
予苍从小吃车里跳下来,躲在司尘身后的松尹忍不住问:“祖宗,你们是怎么发现他是纸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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