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线任务点本近在眼前, 可惜,为了避开瑞亚那堆虫的追杀,顾遇与莫尔不得不屡次绕路, 好几次过任务点却不得入。
期间绿圈范围又经历了几次缩小, 顾遇二虫靠路上或捡或抢的装备, 苟活到了最后几轮。
最新一次绿圈更新时,每个虫的面板上弹出了一项新数据。
——目前存活者数量:12。
顾遇瞬时猜到,考核到现在, 除了他和莫尔,全场仅存的就只有瑞亚那支五虫小队, 以及另一支他们曾遇到却没直接起冲突的小队了。
现在已临近最终局,不幸的是, 以他们的虫数,对上其中任何一支都棘手。
最好的办法是, 等他们两支队伍互相消耗, 最后他和莫尔再捡个漏。
但霉就霉在,瑞亚就跟只不讲道理的野狗一样,紧盯着他们尾巴后面咬, 而眼下, 他们已然弹尽粮绝。
不过, 好在天无绝虫之路,本场考核顾遇唯一遇上的幸运,就是这次绿圈范围虽然已缩至极小, 仍然囊括进了之前他们看中的那个支线任务点。
莫尔却觉得不乐观:“快到决胜局, 眼下所有队伍都得去寻找物资,在支线任务点,保不齐大家全撞一起了。”
“保不齐他们也是你这种想法, 所以没来呢?”顾遇很乐观,“毕竟最差也就我们现在这样了。去任务点可能会起正面冲突,但不去,后面那只狗追上来,我们现在就得下考场。”
莫尔不得不赞同:“你说的对,但……我们进去以后,瑞亚那拨虫也铁定会追进来。”
“那就进来呗。”顾遇无所谓道,“进去以后,就凭各自实力解决任务,还用怕他们?”
莫尔无言以对,只得赶紧迈开腿,跟上顾遇的步伐。
支线任务点位于青罗区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游乐场中,其中一个入口也偏僻,坐落在青罗区边缘拥挤的平民区巷子里。
为避开后面那伙追兵,顾遇特意按地图绕进了这条小道,甫一迈入巷子里,他却怪异地,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巷子不宽,逼仄的巷道里,挂满了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霓虹招牌,字也有残缺的,地面的街砖也旧得灰落,辨不清本来的颜色。
两侧高楼紧紧倚靠,像被强行分隔的一对爱侣,硬生生从中间挤出一条道,楼层逼仄高危,仿佛随时要掉下来。
这些陈旧得上了历史的危楼,本该全塞满了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居民,此刻却空荡荡,徒留在城市被遗忘的角落生锈。
窗台上也忠实还原了各户人家晒在外拥挤的被褥、床单和衣裳,有些还在嘀嗒嘀嗒滴着水,声音回荡在本该是闹市的巷道里,幽静得有些骇虫。
“没想到十八年前,首都星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莫尔一边走,一边打量周遭,有些新奇地感概。
他的军靴踩在陈旧不平的街砖上,啪嗒啪嗒作响。
“首都星十多年前大规模整改后,这种平民区已经全部拆迁了吧?没想到还能在考场里见到。”莫尔道。
走着走着,顾遇却停了下来,莫尔察觉后不由回头,纳闷问:“怎么了,顾少校?”
顾遇顿了顿,打量着周遭,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奇怪,他应该从没来过这地方才是,为什么却觉得有种熟悉之感?
他很少为什么事烦扰,此刻却一路走一路凝着眉,直到他们停在游乐场偏僻的小门前,顾遇望着那招牌上陈旧的字,和悬挂下的小牌上写的“一米五以下儿童免费”的一行字,才缓缓睁大眼,醍醐灌顶般想起。
——这是漏斗巷!
陆沉十八年前的家!
这个游乐场,正是十八年前,他还八岁时小学二年级组织春游活动时,老师领来游玩的地方。
在漏斗巷所在的区域被大规模拆迁后,昔日的游乐场也早已夷为平地。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回到十八年前的首都星。
这个被拆迁的游乐园门前,曾是他八岁时初遇十岁陆沉的地点。
记忆总会有缺漏的地方,何况是那么久远朦胧的往事。
即使迈入这所游乐场,仍无任何与顾遇记忆契合的模样,他察觉不到半点熟悉,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但一门之隔外的漏斗巷,明明没有专门去记,却比顾遇刻意去记的东西还要深刻,以至于十八年过去,重临现场,仍油然而生记忆中的熟悉感。
游乐场门口已有npc等候多时,那是一个小白西装扎小领结的乖巧男孩,哒哒哒跑过来,仰头语调甜甜地请求他们:
“大哥哥,儿童乐园就要拆迁了,能请你们帮我找到这里最后一场笑声吗?”
“最后一场笑声?”莫尔一愣,重复了一遍任务要求。
小男孩开心地点头:“嗯!只要大哥哥帮我找到儿童乐园的最后一场笑声,带来给我,我会报答大哥哥很多很多奖励哦!”
“笑声怎么带过来?”莫尔更为迷惑,点开任务面板惊了一惊,连指给顾遇看,“顾少校,这个任务点竟然迄今为止没有虫完成过!”
顾遇也开始摸着下巴思忖:“这儿童乐园压根没虫,哪来的最后一场笑声?”
莫尔道:“难道是指我们的笑声?”
“不,”顾遇摇头,“他说的是游乐场被拆迁前的最后一场笑声,这考场的时间都是十八年前的,我们充其量只算得上闯入过往时间的过路者。”
莫尔明白了他的意思,眉皱得更深:“意思是寻找真正十八年前的最后一场笑声?可我们怎么知道是谁?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带来给他?我们总不能穿越时间吧?”
顾遇向游乐场深处走去,边走边道:“不,没有必要。这场景便是历史,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过去的,答案一定在这其中。”
他们走过高高的摩天轮下,穿过陈旧得有了些年头的游乐设施,一路空荡荡。
本该大排长龙的冰淇淋店也门庭空落,大门徒然敞开着,冰淇淋机还亮着工作的红点,一切仿佛十八年前的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按照笑声的思路,顾遇与莫尔从头入了不同游戏小屋里试玩,试图从游戏中寻到线索。
顾遇还依稀记得当年小学组织春游时的情景。
陈旧的时光里,尘埃浮动的午后教室中,年轻的教师站在讲台上,用力敲击黑板,对付这些淘气孩子还经验不足,提高声量试图引起注意:
“二年三班的同学们,听老师讲话好吗?离我们小学很近的儿童乐园即将拆迁,所以老师打算这次春游带我们全班去那里玩!”
全班仍旧闹闹嚷嚷,位子上的顽皮学生们前后左右捣蛋聊天,纸飞机漫天飞,老师的声调如水滴汇入大海很快消掩,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这片闹哄哄中,唯有第一排正中的白发小男孩,安安静静地翻阅着手中的机甲图画书。
听到老师声嘶力竭的喊话,他是唯一一个仰头的,苍灰色的眸瞳在浮动的金尘中如宝石闪耀,雪一样的白发衬得肤色雪白近剔透,头发不长,堪堪齐肩。
小男孩的睫羽也是雪的颜色,金尘下扑扇着,像振翅欲飞的蝶。他在这片喧闹的背景下,默默举起一只手。
老师仿佛得到了救赎,忙擦擦汗,喜笑颜开地唤男孩:“顾遇同学,你是对这次春游有什么想了解的问题吗?尽管提出来,老师都会一一认真解答的!”
小顾遇张了张嘴,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问,但很快白睫轻轻颤动,掀起眼皮,认真地说:“老师,我能不去吗?”
老师热情的话一时僵在喉中,和蔼的笑容也僵了僵,他早该知道这只小雄虫的脾性。
“不行哦,顾遇同学,周五咱们不上课,所有同学必须都去春游,老师会把它当作一场考核给同学们评分的。”
一听见“周五咱们不上课”,全班的调皮鬼全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小顾遇一只手支起脑袋,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老师,我主动申请打零分也不行吗?”
“不行哦。”老师堪称和蔼地回答他。
小顾遇像个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没办法。”
为什么会有春游这种东西?坐着上课它不好吗?
现在的小学,真不像话呢……
老师感觉自己被莫名嫌弃,还被一个小自己这么多的孩子“迁就”了,一时又哭笑不得,又无话可说。
底下的捣蛋鬼们一听不上课,跟这只脑回路清奇的小雄虫不同,顿时就精神多了,赶忙争着举手问:“老师!老师!咱们春游要准备什么?”
“要我们自己带吃的吗?”
“可以带玩具吗!”
老师很高兴,这些孩子们才是听到春游的正常反应嘛。
“吃的不用带,当然玩具也不能带。明天早上,老师会带同学们去做好吃的曲奇饼干,下午咱们要各自带一篮子饼干去儿童乐园,大家也不能光顾着玩,可是有任务的!”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带饼干去做任务吗?”
“嗯,”老师点头,抽出讲台上的一张由方格组成的卡纸,“明天老师会给大家每个虫发一张这样的卡纸,去了儿童乐园,同学们要负责向那边不认识的虫推销你们的饼干,价格就是请那只虫帮你们画一朵小红花。”
“当然,一只虫只能请他画一朵哦,最后结束集合时,老师会给小红花最多的同学大大的奖励哦!”
“大大的奖励”吸引了天真的小朋友们,纷纷自告奋勇,表示自己一定能拿到最多的红花。
唯有顾遇始终“一枝独秀”,提出自己的疑惑:“老师,咱们这里是小学二年级,还是幼儿园?”
可惜老师闭了他的麦,亲切地说:“顾遇同学你不要提问。明天一定要来,不能请假哦,老师今晚会联系你家长的!”
小顾遇年纪很小,却背负了很多惆怅,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种幼稚无聊,且划重点——非常耗费体力的游戏,能从幼儿园一直做到小学二年级?
小顾遇觉得自己上了个假小学。
背着书包回家时,隔壁二班的他哥顾奚听说了他们三班要出去春游的事,羡慕得不行,一路在他耳边喳喳嗡嗡地说个不停。
顾遇悉数忽视了。当然他很愿意和他哥交换,但显然,他和他哥除了头发都是白的,其余一点也不相似,完全不能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鱼目混珠。
一回家,顾遇便捂着肚子进他雌父的书房,装得惟妙惟肖:“爸爸,我肚子疼,非常难受,明天可能去不了学校了,得请假……”
“又请假?”年轻的希涅伯爵摘下镜框,怀疑地打量自己的孩子,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遇遇,你们老师刚刚才和我通了讯,不要再拿这招唬我,没用的好吗?”
顾奚拖着书包从门口路过,很欠揍地探脑袋进来,幸灾乐祸:“顾二傻,你这招从幼儿园到现在用多少回了?爸爸才不会上当了呢,你明天就乖乖去卖你的饼干去吧!”
他说着,边哼着歌边远去:“小白菜,地里黄,三两岁呀,没了爹呀。亲爹呀,亲爹呀……”
唱者无意,听者有心,虽然知道自家大孩子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不点,希涅眉间还是不免笼上了惨淡愁云,摸了摸小顾遇的脑袋。
“是不是因为爸爸不常待在你身边陪你,所以咱们遇遇不喜欢和其他虫交往接触呢?”
顾遇雄父是他六岁时因意外去世的,即使雄父在世,他也很少回家陪过两个孩子。
这个家庭似乎从来都是残缺的,那份属于雄父的位置永远缺失着,身为雌父的希涅也常因为国会的工作着不了家。他们这个家,和一般虫族家庭从来差了太多。
希涅是一个平和的虫,对待两个孩子都没有差别。顾奚也从小养成了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性格,即使很早懂事,也没把自家雄虫弟弟当作什么特殊、珍贵的易碎品,每次欺负顾遇,他都冲在最前头。
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下,顾遇从小便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和他雌父、亲哥一个模子刻出来,该少的地方一样没少,多的地方也一样没多,没什么两样。
即使后来学校的教育使他对“雄雌差别”的常识有了些概念,可天生懒惰、后天淡漠的性格,使得他看见了,习得了,却难以刻入皮下深层的基因里去。
“不。”小顾遇拉下他雌父的手。
年幼的小绅士低头,在希涅的手背上落下羽毛般的一吻。从三岁会吃饭就学起的贵族礼仪,比雄雌观念还要深刻地融入他基因里。
“爸爸,”他垂着雪白的睫羽,淡淡地说,“就算你天天陪我,我也依旧懒得和其他虫接触。”
希涅心里为这吻一软,但这话又让他无奈万分:“遇遇,这怎么行呢?这么懒,难道长大后找雌君也要帝国来分配吗?找了雌君以后,就天天赖在家不出门了吗?”
时年八岁的顾遇虽然平日一副小大人模样,可对“雌君”这词还没多大的概念。
他眨眨眼:“为什么要找雌君?和爸爸一直一起不行吗?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虫待在一起?”
希涅揉揉他的白发,表情显得柔软。
他没有按一般虫的想法,解释结婚是雄虫摆脱不掉的义务。
他只是道:“遇遇长大以后会遇见喜欢的虫,所以才会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爸爸啊,希望遇遇的雌君,一定是你喜欢的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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